远去的书信
文/广西吴洁容
下午,偷了个空,关在房间里整理旧书。由于几次搬家,居无定所,跟着我到处奔波的书们被七零八散地堆放在角落里,并蒙上了一层灰尘,样子很是落魄。我一本一本地拍打着,忽然间便发现了几封旧日的书信。
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仿佛轻启了一段记忆。那些跟书信相关的往事,也渐渐地从这些不同的字迹里浮现出来。
若数起写信的历史,也算得上悠久。
记得我的第一封信,是丢失得相当荒唐的。那时刚上初中,为了与一位小学的同学联系,我写了平生的第一封信,至于写了什么内容,已记不清楚,但当时的认真劲,却是难以忘怀。后来,这封信被我一不小心丢在了学校小卖部旁一个废弃的木箱里——我一直以为,那个正正经经地挂在墙壁上的玩意儿是学校的邮箱。多年以后,我回到母校,看到校门处依然悬挂着那个静默的木箱时,我依然会感受到青葱岁月里那些纯真的情怀。我总是想,我那封信是不是依然躺在那漆黑的角落里?又有多少纯真的少女如我一样,将满怀心事付给了它?
人生失意之时,曾收到过一位姓潘的同学的来信。那时,潘同学读中专,是人人羡慕的交通学校。而我中考失败,只能留在了母校上高中,加上体弱多病,常常请假问医,心情格外沮丧落寞。一次段考过后,我收到了潘同学的来信。信中,潘同学亲切地称我为容姐,他说,若不是我当年的帮助,他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其实,如今回想起来,我与潘同学的交往实在是少而又少。潘同学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心扑在书本里,成绩从来是顶呱呱的。而我也不过是以一个班干的身份,在他迷离与困惑时说了几句无关要紧的劝慰之言。然而我未曾料到,我那几句不中用的话,竟会让潘同学铭记在心,并在我失意的时候以真诚的方式来回报。信末,潘同学说:“这次段考虽然容姐你因身体欠安屈居年级第二,但我还是为你感到自豪,相信,凭着你的聪明与坚强,一定能战胜疾病,打开理想的大学之门。”
那封曾给予我力量的信后来一直被我珍藏着,直到上了大学又毕业参加了工作。期间,经历了多少人生的挫折,潘同学的信,一直陪伴着我,成为我战胜困难的力量源泉。
跟信密切相关的是邮票,因而不能不提。正处于青春期的学生们对此似乎总有讨论不完的话题。比如邮票的贴法,对贴、倒贴、正贴所代表的含义等等。比如邮票的图案,也总是因为物以稀为贵而能能吸引眼球,以至于不断有人收到信时上边的邮票已偷偷进了别人的口袋。高中时,校园里还刮起过一股集邮风。那时学校的小卖部常有好看的邮票卖。课余时间,大家有事没事总爱往那里跑,看到好看的便不顾一切地买回来,然后沾沾自喜地向同学炫耀。我自然也不能例外,用省下的零花钱买了不少耐看的邮票。后来,一个哥们去了北方当兵,动不动就跟同学联络感情。此哥们天生有点狡猾,得知我手头藏有几张好看的邮票,便频频往我这里寄信,不说看中我的邮票,却说挂念我的身体。于是没过多久,我花费心血买来的邮票便统统落到了他手中。如今十几年过去了,那位哥们,成了我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好友。丢几张邮票,换来了一个好友,想想这样的吃亏,到底还是值得的。
在我珍藏的书信中,有两封是父亲写的。一封是在我读大学的时候。那时身在异乡上学,被强烈的孤单寂寞之感包围,梦里常常想念着家中的亲人。一日,收到了父亲寄来的伙食费,拿着那些浸渍着父母血汗的钱,念及父母的辛劳,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于是给父亲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后来父亲回信说,我的信他足足看了三遍,他知道自己的女儿长大了,很是欣慰。文化水平不高的父亲,用他并不习惯执笔的手认认真真地给我写的信,让我读起来总是泪眼汪汪。工作期间,也收到过父亲的一封信,那时,父亲由于生意不顺,奔波在外头,数月不能回家,家中里里外外的事情全靠母亲一人打理。父亲给我来信说,农忙时节他没法回家帮忙,心里很是愧疚,叫我多回家看看母亲和祖母。父亲的信,没有留下地址,像一股来去无影的风,在我忧伤的心里吹起了牵挂和担心,而我却无法向父亲表达我的牵挂和担心。直到几个月后的一天早上,父亲一脸憔悴,胡子拉渣地回到了家,我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我亲爱的父亲或许不知道,他这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女儿,在这些家书里倾注了怎样的情感,而这些珍贵的家书又给了她怎样的人生教导,让她学会了理解和关爱。以至于后来读古诗,读到杜甫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时,我总是免不了感慨万分。
工作十多年,陆陆续续地收到过不少学生的来信。在这些信,有上了大学后表示感恩的,有遇到苦恼向我倾诉的,有节日里向我表示祝福的。轻轻展开信笺,目光游移在文字里,我得到的是无奈,是欢乐,是信任,更是责任。“人生之路是美的,如果这一路上有向导陪伴,不是更快乐吗?老师,您就是我人生之旅的向导。”一个学生曾经如是说。做为教师,这个时候,也许是最快乐幸福的。在学生的来信中,有一个女学生的信我是最难忘怀。那是个颇有文才的学生,长得小巧而有灵气,喜欢写小说,每每发表之后,总是先拿给我看。后来上了大学,给我寄过两封信。不巧的是,由于出门在外,没有及时收阅。后来调离单位,几经搬家,便逐渐将信给忘了。等到一切安顿下来,终于想起提笔回信的时候,我的学生,已经毕业离开了学校,在我的视野里变得下落不明了。于是,我这封信,便一直躺在抽屉里,落得和中学年代第一封信一样的下场。
这是我一直无法释怀的遗憾。
人活一辈子,坎坎坷坷自不必说,失意或者得意之时,能常常回忆起那些令人开心的往事,便是一种福,因而我一直把旧日的书信当作宝贝来珍藏着。然而,遗憾的是,生命里那些珍贵的信件却遭受了一次空前的灾难。两年前,由于白蚁侵蚀书柜,我收藏的大部分书籍和信件都被破坏,最终成了一堆烂泥,只有几封由于被我随意地搁在了别处而得以免遭厄运,这硕果仅存的几封书信,想来也算的上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有人说,在一个通讯发达的时代,放着方便的邮箱手机不用,而要跑上几公里找个邮局寄信,实在不划算。但我想,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书信引起的种种感受,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写信时下笔千言情系万里,盼信时千帆过尽望穿秋水,收信时轻捧鸿雁欢喜欲狂,这些给了我们多么丰富的人生体验。况且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笔迹,或稚嫩,或飘逸,或遒劲,或沉稳,看到书信,便有了亲友对面谈心般的亲切,这是手机电脑远远不能比拟的。即使是在通讯发达的年代,一根细细的电话线,怕也有让我们言不达意的时候。
然而历史总是向前,就算我对古董般的书信再怎么情有独钟,在这样的年代,也是难以继续保留这样的癖好了。
就像那些包含着历史文化因素的名胜,如北京的胡同,陕西的蛤蟆陵,南京的乌衣巷等等,虽然别有风味,让人回味不已,但在时代大潮的冲击下,它们终归要如同日落西山般远去,只留一个淡淡的背影,让人久久回味。
于是我知道,我那封没有寄出的信,怕是已给我的书信生涯画上一个寂寞的句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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