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2-11-30 12:28 编辑
夜色很浓,火车停靠在邯郸车站,一些孩子和妇女手举着一个个小陶罐,高声喊叫:“三毛一大罐-三毛一大罐——”他们在卖什么东西,三毛一大罐?我下车仔细看,原来是一罐煮白菜。人们要说现在车站上哪有卖这种东西的,不是烧鸡,就是面包,要不然是各类水果。但我那时很看重这些东西,因为在那时,北京是每天拿着户口本定量每人每天供应二两蔬菜,试想:一个白菜叶子得有几量重啊!这是我1961年秋天和我父母一起从北京迁往山西,在邯郸转车时看到的一幕,那场景,那喊声,那罐白菜,深深地刻在我脑海里,存留至今.对于我这一代经过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人来说,它们是一段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痛的经历。
我第二次离家踏上旅程,是大约我们到山西七八年之后。我乘火车到甘肃兰州我奶奶家,我到奶奶家可不是去游玩,而是想去找到自己的一个出路,因为我不想一直在农村插队干活。火车在西安附近上来一对青年男女,他们坐在了我身边。看样子,他们不是一般的情侣,而是像新婚夫妇。他们那种非常亲昵的举动让我觉得很不自在,连我自己的眼睛都不知道该投向哪里。可是,过了一阵子,他们慌张起来,忙着找车长,因为他们坐过了站。这是我平生看到最有意思的场面,当时我看了觉得很开心,挺逗乐的。不过,那场景一直让我留存至今,原因是我那时第一次想到:是不是等我大了以后(我那时十六岁),也会象他们那样?不过有一点十分肯定,我不会向他们那样“傻”——坐过了站;从关注那对情侣身上到转移到自身,我第一次开始为自己以后的人生犯愁,因为我不知道我的路在何方——那次旅程是我人生中情感最为灰暗的一段印记。
我坐汽车旅行,最长的坐过7天,那是我大学毕业,响应党的号召,到西藏支边。从格尔木到拉萨。那时,青藏公路正在整修,汽车走临时便道,非常颠簸,我的同学就被颠掉了下巴。车到路途中所经的山脉的最高峰,唐古拉山。传说唐古拉是玉帝让一头巨大的牦牛卧地而成,它的高大的脊梁就是唐古拉,它的胯下流出的两股水,就是长江和黄河的源头。唐古拉山,海拔5300多米。高度缺氧,走路如同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薄,晃晃悠悠。天气虽然晴朗,但是风吹过来,冷空气遇到衣服,手脸,立刻化为霜粒,噗噗嗦嗦的落下来。远处冰峰耸立。我们同行的几十位同学奋力的爬上唐古拉山口的山峰上,站在唐古拉山口的标示碑边,振臂高呼:“我们够着天了——”一个同学写了首诗,大家抢过来一看,只有一句:唐古拉,啊——真高!什么屁诗!大家哄堂大笑。车下安多草原的途中,我也赋诗一首《遥望唐古拉》: 青山垂素绢,白日仰高巅。万里春江暖,源头冰雪寒。这是我人生中最有意义,最富有诗意的一次旅程。
我曾到大连海边游玩,在海滨捡拾过许多形状各异,美丽的“鹅卵石”。我不是现在才想到挑选几段我的人生之旅来讲述,而是在那时想到的。我当时想大海把鹅卵石雕琢成如此摸样,要经过多少岁月啊!从鹅卵石,我又想到似乎有一个伟人说过,人生就如在海滨拣贝,要捡拾那些珍贵的贝类。可我有了不同的想法:人生很长,旅程很多,人在旅程中必有所遇,也必有所想。而某段旅程某遇某想,似乎很平常,它们其实正是编制你人生灿烂多姿篇章的乐章片段。而深奥在于人在当事之中,在旅程之中,未必会认识到这一点,而多数时候,往往是数年之后,重新捡起它们,才有发现,才会省悟到它们的不同寻常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