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
闲情偶寄
马樱花
90高龄的蒋英女士在屏幕上娓娓而谈,她发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明白,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轻柔婉转。一件蓝底白花的外套,领口间松松地挽着一条白底蓝花的丝巾,满头银丝蓬松有致,神采烁烁的明眸,白皙的肌肤,无论多么漫长的岁月都无法夺去她的高贵和美丽,她92岁的一生可以用一个词来诠释——优雅。
她几乎拥有一切尽显优雅的本钱——中国军事理论家蒋百里之女、中国女声乐教育家、女高音歌唱家、钱学森夫人,这种贵族式的优雅让我想起出身寒门小户、衣着简陋朴素甚至目不识丁,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一个女人。
婆婆生了四个儿子,人多口阔,进项少出项多,在村里算是穷人了,两间土坯房和半间披厦里只有一爿土灶,两只矮柜和一张木板子床。可是你一进去,就觉得有股子精神气儿——只在锅沿边上贴了几块白瓷片的泥巴土灶擦得光光亮亮,床上几床补丁摞补丁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花布被面下露出的粗布被头浆洗得雪白雪白,矮柜上的瓶瓶罐罐放得规规矩矩,脚下连水泥都没铺的地扫得干干净净。如果你脚上的鞋沾灰带土,你都不好意思迈进去,得在裤腿上蹭一蹭;如果你感冒伤风,淌着鼻涕含着痰,可不敢像在别人家张口就一擤一啐,得忍着憋着,连村里的二流子在这个面相清癯、身材瘦弱的女主人跟前都不好意思把脏话说出口。
婆婆总是用缺齿的木梳蘸点头油,梳个服服帖帖把髻儿头;她也没什么光鲜衣衫,几身粗布衣裳。常穿一件洗得清亮水汪的蓝布大褂,上面一排盘襟斜扣丝丝合缝。就是下完稻田上岸,不管多累必用帕子擦洗一番,走在回家的道上浑身上下再不见一滴泥星。她走到肉摊前,掏出2块钱说割点肉,屠夫都毕恭毕敬地给她最好的;走到谁家门口站下,谁家的媳妇都赶紧端出个凳子,用抹布擦了又擦;她随便说句话,大家都竖起耳朵听好喽,全是理,都在理……
上世纪80年代,这个贫寒之家连着出了二位大学生,整个乡里都轰动了,但村里的人们并不觉得有多意外,女主人的心气高,做事勤劳,做人有章法,她的孩子自然也聪明,晓得给娘争脸面。大字不识一个的婆婆,那种在尘土中显尊荣在卑微中露不凡的气派到底禀自何方?古人云“贫家净扫地,贫女净梳头,景色虽不艳丽,度自是风雅”。说人家穷门小户把地扫得一尘不染,穷人之女把头梳得一丝不乱,虽无富丽堂皇的宅居和珠玉满头的装饰,但那种气度甚是自然大方、尊贵高雅。从某种程度上说,蒋英雍容华贵的优雅和婆婆不卑不亢的优雅有异曲同工之妙。
真正的优雅是一种决不肯委身下嫁的孤芳自赏,一种断不能堕落尘埃的清云出岫,它不是挎名包戴珠宝着青花曳地长裙走红毯,也不是写风花吟宋辞走在人海中引人回眸,而是在心中修篱种菊、净窗明户、观长天流云飞渡,瞰山下人寰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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