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心月 于 2012-6-25 23:05 编辑
【那些年,我们的高考】怀念老班
文/心月
随着高考成绩的纷纷出炉,高考的这股全民关注的飓风已开始趋向平息。但水区的水声却哗啦啦闹得正欢,翻腾的浪花非要将我拉回那年那月,忆起那事那人。
时光倒流,定格在九十年代。那时,我们懵懂顽劣,我们不思进取:爬树,翻围墙,逃课,谈恋爱……无所不干。可是,1994年那个春天,一切都变了样。
元宵节刚过,乍暖还寒,我们嘻嘻闹闹地回学校了,遇上的,却是一副深沉威严的面孔。那就是我们的班主任,姓刘,一个65岁的老教师。我们叫他老班。
见我们一脸不正经,老班面孔一板:“这帮鬼儿,死定啦!还有几个月就考大学了,还成日嘻嘻嘿嘿!再不勤些,家里的牛有得你们放。”那一刻,我们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仿佛真真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些硝烟的味道,淡淡的。
于是,日子开始变得不同往昔。
先是,高考体检的飓风吓懵了我们。开学不久后,老班就十分神秘十分严肃地告诉我们:“高考体检,是非常严格的,不能给医生揪出任何毛病,连牙齿有洞都不行,缺牙更不行!趁着还没检查,有问题的赶紧去找医生。”于是,我们一窝蜂地涌向医院或者街头的牙科诊所,该补的补,该拔的拔。当时我的同桌患有蛀牙,她先是叫医生将有洞的牙齿拔了,然后补回一颗假牙,可是补牙的质量又不怎么好,才回到学校门口就掉了下来。无奈之下,同桌只好将掉下的假牙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包好,随身放在口袋里,以便在体检时再安装上去蒙混过关。
接着,主动自习的人增多了。那时我们晚自修9点半下课,晚休钟声一响,教室就全部熄灯。可为了在时间上争得优势,我们在老班的号令下全部准备了蜡烛,一到熄灯时间,就主动点亮起来。那橘黄的烛光,极其温馨,在风中摇曳,也在我们的心头摇曳,仿佛照亮了一条通往理想大学的金光大道,照亮了我们坚定的步伐。一晚自习,和几位同学看书过了头,竟然忘记了时间,回到宿舍区才发现,大门已经锁上了,而看门的阿姨不知去向。我们等了一会,喊了几声,见没有任何动静,便决定翻越铁门过去。铁门两米多高,对于我这个时常爬树翻围墙跳双杠翻跟斗的人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但这却愁坏了我的一位女同学。这位女同学身上的肉肉多了些,胆子又小了些,平常又不大运动,听说要爬铁门,手脚就软了下去。没法子,我们几个只好连推加扶带捧,先将她弄上铁门,坐在那里等候。然后我翻身进去,到门卫室门口把桌子拖过来给她垫着下来。那时候,学校为了防止学生翻越铁门,在铁门顶上涂了一层油黑油黑的东西,以便作为“犯罪”的证据。而碰巧的是,那晚我的女同学穿了条白裤子。待她下来,两手麻黑,白腿黑臀,蹒跚走路,活像一只花斑狗熊,我们差点笑岔了气。
晚自习不够用,大家就瞄准了周末。那时,我们没有补课的说法,或去或留,或学或玩,全凭学生自愿。每到周六晚,老班往往会出其不意地到教室巡视一下。如果学习的人少,他会背着手一声不吭绕着教室走三圈,然后破口大骂:“这帮猴孙,火烧屁股了还贪玩!”如果人多,他照样走上三圈,照样破口大骂:“这帮兔崽子,成日死坐在教室,越学越颓(本地话,‘越学越笨’的意思)!还不出去走走!”然后伸出那根被烟燻黄的指头,三下两下点了几个同学:“你!你!还有你!出来!”于是,被点名的同学诚惶诚恐地跟在他的后边,穿过明亮的走廊,走过漆黑的校道,走上逼仄的楼梯,一直走进他的家,在师母的笑脸相迎下相继落座,开始聆听老班讲他的“光辉岁月”。
老班的故事,都是老掉牙的。可他浑然不觉,一遍一遍地向我们重复:“那时,我16岁,一个人推着一车木薯到50公里外的县城卖……”“那时候啊,我领了56元工资,要养四个孩子……”老班讲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讲到动情处,冷不丁一个巴掌拍过来,打在我们肩上或者大腿上:“阿妹啊,你听懂了冇?”“阿弟啊,你讲我那时辛苦不辛苦?”那时,我总是一边听故事一边用脚逗老班家的小猫,顺便让思想如脱缰的野马乱跑一阵,直到老班一掌过来,我才如梦方醒,很认真很严肃地点点头,心头却想:“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真没劲,就不能来点新的?”
可没想到,不久后,老班还真“新”了一回,破天荒给我们讲了几句他的爱情故事:“我娶你们师母时啊,我三十九岁,你们师母十八岁。”故事到此戛然而止。这谜一般的爱情故事让我们好奇不已。我们一直闹不明白,温柔贤惠的师母如何就肯嫁这个比她大二十一岁且烟酒不离身还带着个孩子的二婚男人。然而不明归不明,老班说起这个时,那满脸放光、仿佛一个英雄凯旋般的自豪神情,却是让我铭刻于心,至今记忆犹新。
随着高考的逼近,老班上课也有了一些小小的改革。平时上课,老班用的是土话,我们早已习惯。可是有一天,老班突然很新潮地用上了普通话。说是普通话,其实是“不懂话”。他的发音极其不标准,咬字极其含糊,嗡嗡作响的鼻音还夹杂着大量的土话,仿佛一首跑调的歌,时不时灌进我们的耳朵;又像一道半生不熟且味道极其怪异的的菜,硬生生塞进我们的嘴巴。我们先是一愣一愣的,继而表示抗议。看到我们痛苦不堪的表情,老班停了下来,挠挠光秃的脑袋嘿嘿一笑:“学校说了,所有老师上课要讲普通话。我想这样对你们掌握汉语拼音也有些好处。”如此这般,几天下来,我们已忍无可忍。最后,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老班终于换回了他那口地地道道的让我们听起来无比亲切无比可爱的土话。那时,我懂得了什么叫失而复得。
除此之外,老班的另一个改革就是课前读信。他将考上大学的学生们的来信翻出来,久不久拿一封到教室,有滋有味地念给我们听,还不时说些写信人的往事。那时,我数学特别差,高三第一次摸底测试,才考了18分(同样一套题我的一个师姐可是考了115分)。班主任看到这可怜的分数,比我还急,三番五次找我谈话,还列举了两个师姐作为最有力的证据。他拿她们的来信给我看,说她们数学成绩和我差不多,最后高考都考了50多分;他说我头脑灵光,只要将课本最基础的部分做熟练,高考定能考上。老班的话激起了我奋起直追的决心。我热血沸腾地翻出那本两年没瞧过一眼的数学课本,认认真真地练起来,从18分到24分到40分一路飙升,最后一考,竟然考了78分,成了那年高考我们学校成绩最好的学生。上了大学后,我第一个给老班写信,至于什么内容,自己全没记忆了,只记得一年后,考上我那所大学的老乡中,有个帅哥一见我的面就大声喊师姐。他说他和同一个班主任,说老班常拿我们的信到教室里给他们念。多年后我终于明白,原来,那一封封带着问候带着祝福的学生来信,不仅是老班作为一个老师最简单最富足的快乐,也成了我们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感情的纽带,串起的是几届学生温馨的记忆……
高考很快就到来了,我们在老班的带领下,背着行李,坐上班车,喊着口号,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考点,五天后又唱着歌曲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考试比较正常,当然也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插曲:我的一个同学,考试第一天早上吃了六个鸡蛋,结果进补过度,下午流了些鼻血;隔壁班的一个女生,每科开考前都晕倒一次,浪费了些时间;我也够呛,患了重感冒,百灵鸟般悦耳动听的声音变成了鸭公声,嘎嘎嘎地惨叫了两个月。而老班考前那个骗人的警告,尤其让我耿耿于怀。他说:“考试的时候别到处乱看,考场周围都是背着枪巡逻的警察,乱瞄一眼都不得!”于是,每科考试,我都忍不往窗外瞧,然而直到考完了六科,也没瞧见一个背枪的警察。
估分填志愿那天,老班一脸神圣地盘腿坐在床中间,四周摆满了我们用铅笔填好的志愿表。我们垂手肃立,毕恭毕敬地等待批示。轮到我时,老班只瞄了一眼我的估分和志愿表,抛出一句:“凭你的成绩,就填这个烂学校?”然后大笔一挥,帮我改掉了。从此,我的命运被锁定。
三年后,我成了一名教师。十年后,我饱尝了身为人师的酸甜苦辣。十五年后,我已经带领过六届学生在高考前线鏖战。每当我面带微笑,目送着我的学生走进考场又走出校门,我总会想起老班目送我们时那种欣慰而又落寞的神情来。
但老班不会知道这些。他,早已经离开人世多年了。
2012年6月24日于广西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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