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树昏鸦 于 2012-9-10 09:43 编辑
问世间情为何物
五
一九七六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周恩来总理尸骨未寒,天安门广场便爆发了所谓的“反革命事件”,出山不久的邓小平再次被打入冷宫,紧接着,唐山大地震,毛泽东主席逝世,粉碎“四人帮”。一连串的天灾人祸和政治事件把人们折腾得焦头烂额,眼花缭乱。地处全国政治中心,我所在的部队一次又一次地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更记不清多少次上街游行,集会。转过年来,政治形势趋于稳定,部队工作也开始明显转变,政治学习活动大幅度减少,军事技术受到重视,战士提干难度增加,各类军事院校陆续恢复招生。
部队精简整编,那年春季,在我之前的老兵绝大部分复员,我也已服役期满,如果一两年内不能提干或者被推荐上军校,复员回家在所难免。恰在此时,班里发生的一件事让已经感到冷落的我情绪一落千丈。连部文书下到我们班担任副班长,他是连长的红人,一个精明强干的城市兵,我觉得这是连里有意在安排他来接替我的工作。几年来辛辛苦苦忙忙碌碌的部队生活,也让我产生了一种千篇一律的厌烦。我不再像以前那样积极肯干,值班得过且过,有时让新兵顶替,晚上经常和几个老兵偷偷溜出营房,到别的单位去看陆续解放出来的老电影。此时地方也已经恢复高考,我不能不考虑我的退路了。
那年夏天我回家探亲,回到久别的故乡。和入伍前相比,村里村外除去增加了几处新房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生产队的生产依然毫无生气,社员们每天吊儿郎当地混工分之外,便是在自留地里奔忙,或是起早贪黑拾柴割草,以有限的收入贴补日子的亏空。想到不久的将来就要重新回到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像从前一样和他们一起为生计操劳,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天我正在午睡,村里一位姓张的大嫂走进我的家门,她神秘地叫我去她家一趟,说她的表妹找我有点事情。我惊愕地问她的表妹是谁?她笑着说出了她的名字。此前我真的不知道她和她的这种关系,更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我回家的消息呢?我茫然无措地跟着她走,心里满是不解、心虚和胆怯。见到她的时候我先是红了脸,嘴里支支吾吾竟不知说点什么。她瞟我一眼,说你真够绝情,好几年不见了,回来也不说见见,要不是表姐告诉,还真不知道你回来了呢。我问她还没有对象?她嗔道,有对象还叫你来干什么?她说,我这辈子算是赖上你了,除了你我谁也不嫁,我已经跟表姐说了,让她给咱们正式提亲。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无法再拒绝她对我的一片真情,我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第一次给了她一个热烈的吻。
接下来的事情进行得格外顺利,由她的表姐做媒,我和她算是正式订婚。按照家乡习俗,关系确定后须给女方一些定亲礼,到结婚前再给一些钱和衣物,称为彩礼。她家邀我去做了两次客,大鱼大肉,很是热情。事后我故意问她,家里人对我印象如何?她笑着告诉我,表姐已经向家人说穿了咱俩的关系,我是家里的老闺女,没有人逆着我。只有她的姐姐对我说,兄弟啊,我妹子嫁给你可不是看中你这身军装,也不想图你什么前程,往后谁不愿意了早点说,免得互相耽误。回部队之前,父母凑了点钱交给媒人,多少算是下了定亲礼。
第二年开春,新一轮老兵退伍工作开始,我顺理成章地被列入复员名单。这一点我并不觉得意外,因为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缺乏韧性,只能顺风顺水,受不得半点挫折,无论做什么只要稍有坎坷,立马放弃,全不考虑后果,这大概和我从小学习优秀自尊心较强不无关系。当兵四年多,我对部队并没有什么留恋,想起来倒是有种怀才不遇的委屈和怨气,我后悔当初的幼稚和冲动,觉得白白浪费了金子般的年华,仿佛是做了一场无聊的梦。
尽管如此,离开习惯的部队生活,离开熟悉的一草一木,离开朝夕相处的战友,我的心还是像被掏空一样,一连几天回不过神来,每天恍恍惚惚像丢了魂似的。离家四年,我已经极不适应家中的生活环境,更让我郁闷苦恼的是,我从一些人的眼神里发现了他们对我的不屑,也难怪,当初穿上军装的时候,人们对我是怎样的刮目,亲朋好友对我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啊,可如今却像一个肥皂泡一样破灭了。我躲在家中,连话都不愿说,整天倒在炕上胡思乱想,而且动不动就冲弟弟们发脾气。爹问:你回来有什么打算吗?我说没想好。娘劝:去串串亲吧,散散心也好。我说不想去。爹娘走出我的屋子,轻轻叹一口气。
回家的第三天,她来到我家,这让我稍感安慰。一起复员的战友,有几个已经有了对象,有的都准备结婚了,可女方听说男方要复员,立马找茬退了亲。这一点我倒是心里有底,知道她不会因此而变心。她问我回来打算干什么?我说有什么可干的,掠锄把子当庄稼人呗。她看出了我的沮丧,劝我说,你别这样,干什么不是一样过日子,当几年兵有什么了不起。她说你最好还去当民师,你学习底子硬,可以参加高考。
她的话让我有点动心,但仔细一想又缺少底气,离开校门四五年了,原本没学多少东西,这些年又没怎么动,尤其是数理化,差不多都就着粥喝了,能不能拾掇起来还很难说。也有人劝我在村里当干部,说清闲气顺最起码能够混工分。考虑再三,我还是觉得当民师不失为一条出路,不管怎样先有个事干再说,总不能还和社员们一锄一镰地下地干活吧。
第二天鼓起勇气回到母校,找我的老师述说了我的想法。那年月师资奇缺,不少学校因为没有老师勉强开课,别说响当当的国办教师,找个像样的民办教师也绝非易事,我的情况老师和校长都了解,因此没费任何周折就把事情敲定了。我回到当兵前任教的学校,又成了一名每月二百大毛工资的民办教师,老天爷仿佛跟我开了一个玩笑,领着我划了一个大大的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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