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回来了,已经七点多了。妈妈趴在五楼的阳台上,小声地嘀咕着。她一会儿伸出头去望望小区外的那条油漆路,一会儿再回过头来看看墙上的挂钟。
此时,窗外,夕阳正染红了西边的天空,小区里的花草树木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室内,钟表正在有条不紊地在挪动着脚步。
周一到周五,每天的六点五十,妈妈都会准时地出现在阳台上。只要看到那辆红色的自行车和骑在自行车上的小小身影拐进小区的大门,她就立刻从阳台抽身,到厨房里紧忙活一阵,然后一样样地喜滋滋地端出汤菜,摆好碗筷。待得外孙放好自行车,爬上楼来,恰好可以吃到热乎乎的饭菜。教了那么多年数学的妈妈,把这时间也统筹得一分不差。
“要不,你给他班主任打个电话吧。不会是班里出了什么事?”妈妈终于沉不住气,回过头对我说。我正若无其事地听小娟用她那纯净无染的嗓音演唱《晚霞》。“不就晚回来几分钟吗?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就回来了。”我知道儿子乐于助人,经常帮同学修理自行车,安装车闸什么的。晚回来几分钟,属于正常现象。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愿意去惊动他班主任老师的。也许老师进得家门,刚端起碗,一个电话不影响了他的食欲?
眼看着夕阳慢慢地收敛起它最后的光辉,滑落到天的那一边,而那个小身影仍然没出现。我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地敲起了鼓。不行,得去看看。我站起身来,抓起手提包,飞快地冲下了楼。
“你那么急匆匆地干什么去?”是邻居的王阿姨,晚饭后正在小区门口悠闲地散步。大概看到我有失常态吧,大老远地就和我打招呼。“孩子还没回家,天都要黑了。”我没顾得和平常一样,给她一个灿烂的笑脸。“给老师打个电话……”她在我身后大声地喊。
学校不允许孩子带手机,这下可没法联系了。先到哪里去找?去学校?怎么去?有好几条路,走漏了怎么办?我的脑子里划出了许多个问号。不会真出什么事吧?在这个时候,那些电视媒体上惊恐的镜头一一涌上脑海,挥之不去。车祸?绑架?越想越怕,我感觉自己的眼泪都快控制不住了。
“快上车,去学校。”老公在我后面不住地摁喇叭,从车窗探出头来。弟弟和弟媳也每人骑一辆电动车,在我身边来了个急刹车。“他最常走的路有两条,我们从东边走,你们从西边转。咱们学校门口会合。”弟弟喊了一声,一加油门,蹿了出去。
妈妈一一给他们打了电话。全家出动了。
坐在车上,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先要了儿子班主任的电话。“今天学校里没有活动,我是看着所有的同学都离开了教室,锁上门,才离开的。”听得出,班主任也有点着急。儿子在班里长得最瘦小,一直是老师特殊照顾的对象。“那你帮我查一下田翔家里的电话。他们经常一起走。”田翔是儿子上小学时的同学,初中仍然分在一班,比较要好。“别急,你稍等一会儿。”电话挂断了。心却更紧张了。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路上行人渐少,车辆也渐少。仅仅十分钟,就到了学校门口。和传达室的老师打个招呼,老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了校门。在我和传达室老师说话的空,老公一脸沮丧地回来了。“教学楼全是黑的,没亮一盏灯。车棚里只剩一辆自行车,还是灰色的。”
弟弟那边传来消息,人没找到,自行车也没找到。
老师也许正在和某个家长联系着吧,电话占线。
接下来该怎么办?大脑飞快地空转,就是转不出好的举措。
突然,妈妈打来电话:“昊子回来了,别紧张,你们都回来吧。说是去武馆了。”
险情终于解除,长舒了一口气。赶紧给老师报了平安。招呼老公:“走吧,回家。”他慢吞吞地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先抽几口烟,稳定一下情绪。腿肚子都软了,还怎么开车?”
刚到小区单元楼门口,邻居王阿姨迎上前来。“老天保佑,你们可都回来了。我看你们都出去了,就一直守在这门口。担心你们走岔路。等孩子一回来,我赶紧给你们打电话。”热心的阿姨,一时不知道说啥好,只觉眼眶有点潮湿。
“体育老师让我们去武馆排练,嘱咐我们给家里说一声。我离家远,又怕耽误了排练,就没回来。以为一会就练完了,没想到拖了这么长时间。”儿子一脸无辜地解释着。
年少的心,肯定不会知道大人有多紧张。
吃饭间,妈妈说起了她第一次出远门的事情,那是几十年前大串连时。她和几个同学相约,带着几十块钱去了北京。挤火车、上汽车,住小旅馆,也露宿街头,就为了那次神圣的接见。妈妈是姥爷和姥爷的独生女儿,一去那么多天,无消息,又在那样动荡的年代。日子可怎么过?姥姥不干了,在家哭眼抹泪的,非逼着姥爷去找。中国这么大,到哪儿去找啊?姥爷犯了难。最后无奈撂下一句狠话:你就当她死在外面好了。姥姥更是伤心欲绝:就这么一个孩子,你怎么这么咒她呢?后来,妈妈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还吃胖了好几斤。姥姥抱着妈妈哭了好久。妈妈说,信也写了,只是在路上走得太久。人都到家好几天了,信才寄到家。
老公叹着气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只有自己做了父母后,才真正懂得父母那颗牵挂的心。他很懊悔地说起了自己在吉林上大学时的事。总觉得自己一切安好,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连封信都懒得给家里写。可谁知道家里的老母亲,她的心思细密又多虑。自从开学走后,就无音讯了?心里惴惴不安。千里迢迢的,又不可能去看看。欲打个长途电话,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到镇上,等上半天才能接通电话。急得老母亲在家里找来算命先生掐算。直到手头没钱了,他才记起写信向家里索要生活费。收到信后的老母亲,是又气又恨又喜。唉!现在通讯发达了,用不着再写信了,可以随时报个平安,而老母亲却早在九泉之下了。
我本也想说点什么,看着儿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终于忍住了没说。
摸了摸他的头,我说:儿子,饭都凉了,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