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饭局》
吴越和他的朋友们坐在一个屋子里。这个气宇轩昂的大屋子有个响亮的名字——大富豪。是的,这不是平常的房子,是一家酒店。那些迎宾小姐,花儿一般在转门两边摇摆,出来进去的人都受到她们优雅地接待,她们毫无新意地重复着最美好的问候:“您好!”并且向你鞠躬致意。如果冬天,你一定会觉得春风扑面。吴越走进来的那一刹那,几乎被这些软语诱惑,同样谦卑地回应:“你好。”
吴越每次走进宾馆、饭店,都会不自觉地回应这些服务小姐。“阿越,这些小姐,理她们干啥。”阿杜从鼻腔里发出“嗤”的一声冷笑,以表示自己的不屑。吴越笑笑:“阿杜,等很久了?”阿杜的老婆金兰接道:“没有了,刚来。你们女儿没带来么。”阿杜扔一支香烟给吴越:“妈的,这年头车没法开了,老堵。对了,你女儿呢,你丈母家?”芝美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吴越说:“我有点不舒服,他就说不带,我们就没带来了。小孩子闹,会玩不安心。”吴越心里嘀咕:我什么时候说过?芝美说话的艺术,吴越是知道的,这一句话既给了他面子,又象阿杜夫妻宣扬了老公对她的呵护,还掩饰了她嫌孩子烦,怕晚上要带孩子没法打麻将的私心。吴越心里苦笑,但嘴里仍旧附和:“是呀,是呀,烦。”芝美似乎没理睬丈夫的附和,脸上堆了满意的笑容,拉了金兰家长里短地唠叨起来。女人说话的时候男人自然插不上嘴,也懒得插嘴。阿杜和吴越便面对面吞云吐雾。
大富豪确实名副其实,镏金的吊灯、镂花的铜栏杆、镜面般的“丝米克”地砖、高耸而粗大的罗马柱,无一例外地显示财大气粗的气派。迎宾大厅很大,正赶上吃饭的时间,川流不息的人们涌进来,或上了二楼或走进包厢,一个个地陆续地消失在视野。大厅就象个永远吃不饱的胃,那些食物进来,经过一阵蠕动全都不见了。那个转门就像嘴巴,张着,等待下一拨的人们。
吴越盯着门的旋转,一圈一圈,或缓慢或急促,每一圈都不会同步,每一个从转门里进来出去的人也神色各异。这一刻的时间在吴越的眼里仿佛停止,那些人来人往仿佛电视里的影像,在眼前晃动,忽然有个身影就从眼前深深地闯进脑中。吴越心里一怔,从沙发里坐起身,张望一下,却什么没发现脑海中的人,心下笑了一回,又靠回沙发。阿杜问:熟人?吴越笑笑,伸手向前空泛地指一下:没有,以为是岸标他们呢!阿杜顺着手指的方向探头出去,看见一个胖墩墩的男人慢腾腾边走边低头摆弄手机:恩,有点像,妈的,死胖子怎么还不来?
胖子岸标从转门里钻出来的时候,旁边的女人特别显眼,那个女人出了转门站定,眼神越过那些连声问候的迎宾小姐,向大厅里扫描要找的人,金兰已经在这边招手:乔丽,这边。乔丽抽出挽着岸标的手, “得儿”,“得儿”满面春风地径直小跑到她们身边:“早哇,我家死胖子就是磨蹭。”。岸标微笑地抬抬手,算是打过招呼,慢吞吞地向这边走来。
等岸标走到沙发边,几个女人早就聊的火热了。乔丽发现了芝美手上的钻石戒指,夸大地尖叫:哇,芝美,好漂亮。她伸手抓住芝美的手:“石头多大?”芝美微笑着将戒指从小而白胖的手上褪下来,还没等她回答乔丽的问题。乔丽两只指头捏起来,又尖叫:“周生生嗳,我最喜欢这牌子。几克拉?”芝美淡淡脸上掩饰不住喜悦,轻声地说:VVS级的,只有20分。乔丽转向吴越:吴越,你从杭州带回来的吧,多少钱?
吴越的反映并不热烈,眉心仿佛被戒指的光芒刺了一下,缩了一缩,淡然说:“一万二吧。”。金兰将戒指拿过来,仔仔细细地看:“钻石小点,做的却这么漂亮!吴越真有心。”乔丽又从金兰手中抢过来:“小点,这种VVS级的,大的谁买的起呀,岸标,我也要。”岸标傻傻地笑一回,瓮声瓮气地应声:“哦。”金兰说:“漂亮是漂亮,太贵一些。”吴越不想让她们在戒指上纠缠,看着阿杜他们:“先上去吧,228房,订好了。”阿杜说:“我来。你好不容易回来,今天我请。”吴越笑笑:“我订了,下次吧,过两天,有空,好吧。”说着,他轻轻地将岸标和阿杜的肩膀搂了,往楼梯走。芝美戴回戒指,也拉了金兰、乔丽说说笑笑地跟在后面。阿杜走在前面,抓着手机,大声地吼:“你他妈的怎么还不来?大富豪228包间,别带女儿,多带点钱晚上我们到阿越家打麻将!”顿了顿,他又吼:“你他妈快点过来!”
包厢里,空间一下子小很多,吴越替女士们将位子拉开,安排她们坐下。空调呼呼地吹出暖风,一干人都脱了外套,露出羊毛衫。气氛更融洽起来。女人们又在羊毛衫上纠缠起来,你摸摸我的领子,我摸模你袖口。吴越开始发烟,岸标笑笑摇摇手。吴越狡黠地问:“烟也戒了?省钱买房子?”岸标也笑,却肯定地点头:“父母的观念和我们不一样,住在一起终究会有的时候,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乔丽听了:“什么观念不同,你父母不喜欢我,吴越,我们买房子你可要支援呀!”吴越微笑地看着岸标:“岸标单位这么好,又节省,买房的钱够了吧。”乔丽撇撇嘴:“你问他。”吴越微笑,扔支烟给阿杜。
吴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喂,你好,蓝天公司吴越。”芝美看了他一眼,吴越仿佛又被她的光芒灼了一下,眉头又皱起来,背转过去接听电话。
阿杜又在大声打电话:“妈的,你来不来,罗嗦什么,接什么老婆,让她自己打“的”来!”阿杜骂骂咧咧地收了线。金兰挂了脸:“阿杜!又说脏话,你看人家吴越,也不学着点。”阿杜没理他老婆的唠叨,仍旧大声骂:“阿三结婚后,整个一瘪三,给个娘们管得龟孙子似的。”
阿三终于来了。还没推开包厢门,他老婆泼辣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过来:“你把孩子抱着,这么重。”阿杜大声骂:“阿三你个猪头怎么才来。手里提着肩上背着,你搬家呀!”阿三讪讪地笑,不答腔,冲吴越看:“几时回来的。”阿三堵在门口,他老婆似乎不耐烦了,可是手里抱着孩子,腾不出手,便用大腿在他的屁股上顶一下:“进去呀,想冻死我呀。”阿三踉跄几步,身体一歪,肩上的大包小包滑下来,散落一地。吴越赶紧去帮他收拾。女人很胖,粗粗壮壮,进了门也不打招呼,脸一直吊着,很不高兴的样子。其他几个女人自顾自说话,也不搭理她。芝美又说了两句,站起来,淡然地笑一下,和她打招呼:“来了,坐一下,带个孩子怪累的。”芝美说着又坐了下去,阿三的胖老婆一屁股坐下,椅子向后锉去,发出“咯”一声响。她对阿三说:把奶嘴拿来,我累死了。阿三便又手忙脚乱地找奶嘴。乔丽阴声怪气地冲阿三忙乱的背影说:“小三,现在能人了么,挺会做事么!”金兰她们呵呵地笑开了。
芝美看人都到齐了,便朝吴越使个眼色。吴越便冲正在泡茶的服务员说:“好了,都来齐了,上菜吧。”
如今的火锅也精致,铜器一般在灯光里闪闪发亮。热气这么升上去和腾起的香烟混合起来,不断地接近天花板,然后悬浮,向下渗透。一粒粒的水气弥漫开来,房间变的愈加暖和。这群男人和女人们愉快地交谈着。
阿三的孩子在他老婆手上一点都不老实,极不耐烦地伸腿蹬脚,最后竟然哭出声音来。几个人一齐看那个大胖孩子,却不肯停下筷子逗逗她,仿佛在看阿三老婆有什么办法哄她。阿三老婆双手抱了,往阿三怀里一送:“你抱,累死我。”阿三伸手在孩子头上摸摸,不知施了什么魔法,孩子就不哭了,定睛看着阿三笑起来。阿三一个瘦小子一只手抱着大胖孩子,脸都给遮去半边,另一只手不好夹菜,索性放了筷子,双手抱了孩子。芝美见了,伸手将孩子抱过来:嘿嘿,小胖子,姨抱抱。孩子到了芝美手里,金兰和乔丽这才凑过来逗她。孩子咯咯地笑出声音来。
阿三这才腾出工夫敬酒。阿三喝酒很快,一口一杯啤酒,喝完了泡沫也来不及擦,又帮自己斟一杯。吴越奇怪地问:阿三现在很能喝么?阿杜将杯子往桌子上一磕,对着阿三说:“他,嘿嘿,现在牛逼的很,七八两呢!干了”吴越说:“七八两?我记得那时侯我用半瓶啤酒就把你喝吐了的,在芝兰家。她爸还以为我不知怎么灌你呢!”。阿三呵呵地笑,并不反驳。他老婆撇嘴:“屁,他能喝什么,死撑。”说完就伸手抢他杯子:“你少喝点,喝多了,晚上孩子谁带?”阿三听了脸上挂不住,本来就黑的脸上色素越发地沉着,加上酒精的作用,整个一包公。阿杜重重地放了杯子:“孩子你不带,谁带。晚上我们打麻将!”阿三老婆轻蔑地看一眼阿三:“打麻将,他身上有屁钱!”他们三个里面阿三单位最好,拿钱最多,他会没钱?众人便偏了头看阿三。阿三涨红脸,一仰脖将酒倒入口中,杯子“啪”地落在桌子上,把孩子吓了一跳,“哇”得哭出来。阿三死盯着老婆,眼睛血红血红的。
芝美一边抖着孩子,一边骂阿三:“你发神经呀,吓着孩子了!”岸标看了赶忙拿了酒瓶,要给阿三斟酒:我陪你喝一杯。吴越说:“好呀,岸标不能喝,陪阿三喝半杯。来,阿杜,咱俩喝杯。”阿杜端了酒杯,鼻子里哼出声来。金兰站到他身后,掐他,示意他别这样。阿杜将她一推:“一边去。”然后和吴越碰了杯,干了。
芝美将孩子抱还给阿三,出来圆场,招呼几个女的也喝一点。
阿三先将孩子送回家。吴越埋了单,阿杜还在后面嘀咕:“靠,阿三讨的什么老婆。要是我‘咔嚓’……”阿杜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岸标笑笑:一马服一夫呀。吴越拍拍阿杜:“到我家去。”
芝美在吴越回家前,让家政公司做了一次彻底地清洁。地板洁净,放出柔和的光,他们将麻将桌放进卧室,开了空调。吴越整理麻将,阿三好像喝的有点多,坐在桌子前手抱着头。他老婆冲他说:“叫你别喝,过来,我打。”阿杜又从鼻腔里哼出声,双手使劲地和着麻将,岸标则依旧慢条斯里地和麻将,脸上挂着始终如一的微笑,弥勒佛一般。三个女人在卧室床上坐着聊天。阿三则跑到客厅沙发上靠着,一幅酒醉的样子。
刚打一会,岸标的电话响了。他起身接电话,便让他老婆乔丽帮他打。接了电话,他对着乔丽说:爸妈管不了女儿,在家哭呢,我们回去吧!乔丽撅了嘴:“你回去不就行了,我打一会。”岸标有点不高兴,想想,打个招呼便先回去了。芝美站在吴越身后,看了一牌,洗牌的时候,她伸手在桌上摸了一下。钻戒发出熠熠生辉的光芒,又刺了一下吴越,他便站起身,让芝美打。金兰看女人们都坐上了桌子,心里也想打,便推阿杜的肩膀:“阿杜,他们都下来了,你让我打一会。”阿杜显然没打过瘾,伸手看看表:“靠,吵什么,半小时还不到!”金兰便在他身边哼哼唧唧地不离开,阿杜推推她:“好了,好了,再打三牌给你打,你远点。”
金兰看见吴越在泡茶,便去帮他,一边打趣他:“吴越,在外面挣钱,可别冷落了芝美。”吴越心里跳了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嘴里岔开话题:“呵呵,阿杜今年手气怎么样,车子呢。”。金兰说:“他呀,一般吧。你得劝劝他,让他玩小点,我看他赌得那么大心惊肉跳呢,车子跑的也一般,让他干脆去跑车子算了,他却不去,就知道在家玩。”吴越笑笑:“是要小点。”他端了泡好的茶,转身去推醒沙发上阿三:“醒醒,会感冒的,以后少喝点。”阿三听见他说话,坐起身,苦笑一回,叹口气。
金兰、阿三、吴越三个便坐在客厅一边品茶,一边小声说话。金兰说:“阿三,你也太懦弱,得管管,人前男人总是要点面子的,别让老婆那么嚣张。”。阿三苦笑:“有什么用,说了她也不听,原本在家就给她人惯了的。”。吴越接上一句:“女人,不能不哄她,但也不能纵容她的。阿三,必要时也得有点手段。”。金兰说:“是了,男人不能太窝囊的。”。阿三摇头,默不做声。金兰还想说什么,卧室里传来阿杜的喊声:“金兰,你打,和几个女人打,一牌不胡。”乔丽娇声笑:“三娘教子么!”。
金兰便去打牌,阿杜过来极力撺掇大家打“跑得快”。于是三个男人在客厅开打。一边打,阿杜一边教训阿三:“你搞的像个脓包一样,妈的,我就不信,你老婆是老虎呀,敢吃人?”阿三也不反驳,却顺杆爬:“是老虎。”吴越听了,抿了嘴,任凭微笑爬上嘴角。阿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奋力抽出一张牌:“A。阿三,我懒得说你,熊包。我看不惯你老婆那嚣张的样子。”
战斗竟然是给岸标那个胖子终止的。刚刚10点,几个女人麻将打的正酣,岸标打来电话说是女儿在家哭,要让乔丽回去,乔丽嘴里答应着,却没过足瘾,舍不得走,电话催了三次。人,才散了,各回各的家。
收拾桌子的时候,听见阿三老婆的大嗓门又在吼:“阿三,你死人呀。把包提着。我都累死了!”芝美送客回来,冲吴越说:“阿三这老婆太厉害,一个包才几两,都不愿背,还大呼小叫的。”吴越装没听见,飞快地收拾东西,洗了脚,躲进被窝里看电视。
芝美洗漱完毕,也上了床和吴越并排坐着:“岸标那憨答答的样子,其实凶得很呢!电话里把乔丽骂得狗血喷头呢?还说什么不回来就滚。还是咱老公好!”芝美忽然在吴越脸上亲了一下。吴越眼睛盯着电视,一点反应也没有。芝美有点生气:“喂,你哑了,和你说话呢!”吴越依旧看他的电视,嘴里应承:“瞎说什么。”“电话声音大的很,我和金兰都偷偷笑呢,别看乔丽平常那么厉害,嘴上一点不饶人,竟然给岸标占了上风。”芝美说着向吴越靠了靠。吴越口里“恩”了一声,嫌她靠在肩膀上不舒服,像旁边让了让。芝美口里哼了一声:“没劲”,便钻进被窝。
吴越一直很认真地看电视,芝美在他的身边起了微鼾。吴越想:每个人都有气场,此消彼长呢。他又觉得芝美只有在睡着的时候,两个的气场才平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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