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德兰
手套于我曾是极奢侈的物品。
我母亲大字不识几个,却有一双巧手,能在一天内纯手工做出一双棉鞋来,但从来舍不得用一点边角料或旧棉布为我做一副手套。在学校,一堂课上下来,我双手僵硬,如同冰块。内急时,那布腰带结的活结在僵硬的手指下往往会变成死结,任你解来解去,也是越解越紧。
那年冬,一场雪接着一场雪,我手上的冻疮烂成了软柿子。三婶六婆们全忙着利用下雪天在家做针线,我的母亲也不例外。母亲把家里所有的旧布都收拾归拢在一起,哪怕手指宽的布条也不放过。隔壁婶婶拿着拾掇好的鞋底来我家钉,见我在用棉花烧成的灰护理手上的烂冻疮,就转过头来跟我母亲说:“你也真是的,就知道做鞋子,就不能给二小做双手套,你看那双手烂成什么样子,看了饭都吃不下去。”母亲头也不抬,仍然在飞针走线,“哪有布和棉花,一家大大小小这么多人的鞋得好几尺布呢!去年我把结婚穿的裤子拆了,做了几双鞋,今年实在找不到布,我还在发愁呢。”婶婶看了看我说,“二小身上棉袄嫌小了,袖子太短,手不害冻疮才怪呢。我结婚穿的红外套嫌小了,给二小穿可能差不多。”说完后回家找了过来。那件红大衣穿在我身上前凸后翘的,像充足了气,空在身上。但我仍兴奋地把整个村庄转遍,那件大衣我从小学二年级一直穿到上初中。
某天的中午,我放学回家,饭桌上有双看不出本色的皮手套,有几处裂着缝,能看到里面的隔层。我用手摸了摸,又往旁边推了推。
我呼呼几口就把一碗热饭吃了下去,坐在太阳下,用火柴烧旧棉花,烧成的黑灰再用手捏少许放在烂冻疮的洞里,好让冻疮早点愈合。母亲吃完后,拿起湿布很细心地擦手套,不一会儿,手套原来的棕色显了出来,只是手心处的皮有几处已被磨坏,母亲又细心地把缝隙处缝合起来……
那天,在太阳下,看母亲把手套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又把里面一层厚棉布翻了出来,把线缝处又重新缝了一遍。
母亲把手套递到我手上时,我问母亲,这手套哪来的,母亲说:“你戴就是了。”
从此,那双手套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我走上社会,那手套也旧得不成样子了。
婶婶为点小事,和母亲反目,破口大骂,说母亲偷了别人手套。母亲强调那是拾来的手套,扭转身子回家后哭了。事后母亲跟我解释,那天去供销社买布回来做鞋子,看到一个人把手套放在柜台上,转身出去了。母亲在别人转身出去后,鬼使神差地就把那双手套拿了过来,直接放入自己的布包里。母亲从供销社门市出来时,遇到人家回头来找手套的,母亲硬着头皮装不知道……
等我做母亲时,才明白一个母亲在穷到无法给自己子女温暖时,那内心的疼也只有做母亲的才能体会到。后来这双手套跟了我整整二十年,旧到如当年母亲拾回的那个样子。然后,我把它洗净收到我的八宝箱里,从此珍藏。
江苏大丰人民南路188号1幢302室陈德兰邮编2241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