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汉

天涯狂生

   “我去换五个金牙。”
      林怀部扔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门内，半躺在床上，咳嗽声不断的妻子小梅。她把右手按在起伏不定的胸口上，不争气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换金牙，是为了讨王晓燕的喜欢吧？
      王晓燕，上海滩艳名远播的牙医护士。据说，连日伪浙江省省长张啸林，最近也频频在深夜，出入她的闺房。
      林怀部是张啸林的贴身保镖。他陪张啸林见了一次王晓燕后，就借口看蛀牙，三天两头地往王晓燕工作的诊所跑。
      今天，林怀部的五个蛀牙，居然看着看着，看成了烂牙，要全换掉。
      换就换吧，居然还要换金牙。
      五个金牙，足以把林家的家底换光！
      难道老公忘了远在乡下，已经双目失明的婆婆的了么？
      难道老公忘了，自己现在正怀着他的骨肉么？
      不！小梅狠命踢开被子，穿上鞋，跟了出来。
      她要找回老公，找回从前那个孝顺母亲、心疼老婆的老公。
      小梅来到牙医诊所的时候，林怀部已经把金牙全换好了。然而，王晓燕并不在诊所。
      她现在应该是被张啸林金屋藏娇，束之高阁，成为禁鼎一脔。
      林怀部看见小梅，用责备的语气道：“你来干什么，快回家去，我还要去保护张先生呢。”
      说罢，不再理会小梅，走出诊所，匆忙消失于夜色中。
      小梅又苦命地在诊所外悲戚了半天，忽然，她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好，我找去张先生评评理！”
      这个念头一出来，小梅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出这么个办法来，张先生是谁？是叱咤风云，和黄金荣、杜月笙并称为上海三大亨的青帮老大。他跟你这个一介草民无亲无故，他会管你的家事？
      而且据说这位张先生，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如果自己去状告老公，他会不会把老公抓起来狠打一顿？
      带着一颗胡思乱想、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心，小梅三步一停地来到了张家馆。
      张家馆灯火通明，张先生正在二楼接待客人。
      张家馆正门前，门卫阿四告诉小梅：“张先生接待客人时，谁也不能去打扰。”
      那个客人就是王晓燕吧。
      小梅心想。
      她又问：“那我们家林子来了吗？”
      阿四道：“还没呢，嫂子，要不你进来坐会，等一下我再给你通报？”
      小梅道：“那太谢谢你了四哥。”
      阿四道：“有啥好谢的，嫂子来了，还不该让进来坐坐呀？”又问：“嫂子，你找张先生有啥事啊？”
      小梅两颊飞红，道：“嗯，嗯，我跟他说点林子的要紧事。”
      阿四道：“哦，林哥有啥事不能自己跟张先生说的，要劳你过来......”正说着，他忽然往小梅身后一指，道：“林哥来了。”
        小梅一回头，果然，林怀部脸上带着醉意，一步一步趟了过来。
       一过来，阿四就皱眉道：“哎呀，林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张先生最讨厌我们当班的时候喝酒，你这、你这不是找挨骂嘛？”
      小梅道：“林子，你怎么喝得这么醉呀？快，跟我回家去。”
      林怀部却吐出一句：“我心爱的女人躺在别人怀里，你说，气不气人？”
      小梅一听，哭着跑了。
      阿四扶住好像随时会软到的林怀部，道：“哎哟，这可怎么办才好，今天晚上，你可得值晚班啊。”
      林怀部这句话倒听清楚了，他一挥手，道：“阿四，你去跟张先生说，今晚，我要请个假。”
      阿四道：“要请假也得待会再请，张先生正在会客呢。”
      林怀部道：“你平时不是口口声声说张先生如何如何赏识你么？怎么，现在要你去帮我请个假，你就办不了了？”
      阿四满脸不高兴地道：“赏不赏识是一回事，规不规矩是一回事。”
      林怀部借着酒劲骂道：“你是说我不规矩了，我怎么不规矩了？”
      阿四急道：“嚷嚷什么，小心吵到张先生。”
      林怀部却偏扬声，道：“小兔崽子，蹬鼻子上脸，敢教训起你大爷来了？你大爷早晚要比姓张的强，要比他有更多的女人！”
       说着，他把阿四推了一个踉跄。
       阿四也有些火了，骂道：“好你个不自量力的瘪三！”
       这一骂，两人就推搡上了。一推搡上，骂得更起劲。
       二楼的张啸林被骂声惊动，走到阳台一看，居然是自己两个保镖吵了起来，这一下他怒火腾升，骂道：“我是给钱请你们来吵架的吗？”
      说着，一个妖 艳的女人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林怀部看得分明，正是王晓燕。
      只听王晓燕劝道：“老爷，何必跟这些下  人动气呢？”
      张啸林却还是破口大骂道：“吵什么吵，不愿意干就滚。”
      林怀部还口道：“老子还就真不愿意再跟着你这贩卖鸦片、欺男霸女、卖友求荣的大汉奸一起混日子了！”
      张啸林气得浑身发抖，道：“好，好，好，怪我有眼无珠，居然养了你这么一条狗，阿四，先把他的枪卸了。”
       阿四应了一声，正要动手，林怀部却道：“谁稀罕你的破枪。”
       说着，自己从腰间解下手 枪，递给阿四。
       就在阿四想把枪拿过来的时候，林怀部突然一个360°转身，然后，半蹲、抬枪、瞄准、扣扳机，“啪”！结果了张啸林！
       阿四吓了一跳，一个醉汉这么有这么神准的枪法？
       再仔细一看，林怀部脸上已经全无醉意。
       枪声惊动了巡捕和张家馆后门、左门、右门的保镖。
       他们有组织地围了过来，林怀部眼看插翅难逃。
       然而，林怀部没有逃。
       他大跨步走到院子当间，正气凛然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张啸林这个卖国贼天理不容，我杀他，是替天行道。”
       围上来的人听了这话，都把拔出来的枪，又放下。
       阿四这才恍然大悟，林怀部找自己吵架是假，想把张啸林引出来是真。
      想不到这个处处谨慎，身边时时护卫森严，让国共两党的特工都咬牙切齿当却无计可施的日伪浙江省省长张啸林，最终是命丧在自己的保镖手下。
      一个巡捕头子终于走上来，道：“兄弟，我......”
      林怀部摆摆手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们为难，我跟朋友再说几句话，就跟你们走，行吗？”
      巡捕头子连连点头，道：“行，行，行，你想说多久都行。”
      林怀部把阿四拉到一边，低声道：“小四，如果我被日本人枪毙了，你就让我老婆，千万把我的尸体领回家去，我嘴巴里有五颗金牙。”
      阿四含着泪，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抓住林怀部的手。
      林怀部又笑道：“我的五颗金牙，都在嘴边两边的最深处，日本人是不会找到的，他们就是去抄我的家，也绝抄不出什么东西来......”
      半天没有人出声，只有风在“呼呼”地嚎着。

暮雪

天涯，慢慢发{:soso_e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