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乡下,说起故土,不知道为什么,除了余晖里的炊烟,风中的檐上草,归圈的牛羊,池塘的蛙鼓,母亲的呼唤,我还时常想起那两个常于村间踯躅的乞丐。一男一女,穿的都很破烂,都有一头脏乱不堪的头发,但一个疯癫一个呆傻,且极大不同的品性。甚至人们对这两个疯傻乞丐的待遇都大相径庭。 男的乞丐大家都叫他“老苶”,他的个性也是如这个“苶”字,几乎从不说话。在院门口要饭的时候也不说话,只是在那一站,脸上是讪讪的笑。他从不直接闯进屋门,主人家说没有的时候,他站一会也就离开了。这倒是让很多人家都愿意请他进来坐坐,那真的是“请”,若不说个三五次老苶是不会进屋的。 主人家往往会掇条板凳在过堂屋里,让他坐下,并把桌上的玉米饼子分给他一块,有的甚至会拿个碗,拨一些并无多少油水的熬白菜给他。老苶就安静的吃,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有时吃饭的时候还会拿出他一路捡来的残破的报纸来看。如若发现主人家里糊墙剩的一些旧报或者书纸,他往往会如获至宝。 如果主人家闲,大抵还会有包括邻居在内的几个人围拢过来,说“来,老苶,给我们念念呗,上面写的啥?” 据说,老苶是很有文化的,原本考上了大学(文革前考上大学似乎是很荣耀很难得的事情)可惜他写了未婚妻的名字,未婚妻上了大学两年后跟了别的人,一直供未婚妻上大学的他就疯了。 大概是这样一个故事的版本,村里也时常有人问他“你媳妇呢?”他总是不说话,倒是那问话的人会被哪个泼辣的大婶一巴掌掴去,骂着“闲着没事,找你媳妇儿去”,大概是怕老苶还会伤心。 疯了的人还会不会伤心呢?不知道。 另一个乞丐所受的待遇却截然不同,那女乞丐,大家都叫她“傻稀罕儿”,30 多岁的样子。她来村里的时候,屁股后面总会追一群淘气的孩子,闹着玩着,拿土坷垃或是小石子远远的砸她。她便会大声的骂,还会反过身来追,孩子们便会四散的尖叫着跑开。据说有的跑得慢的孩子还真会被她逮住,被打过,胳膊上会有掐的青紫的痕迹。于是庄里的媳妇们便也骂,有时候还会拿“傻稀罕儿来了”去吓唬晚间不肯睡去的怀中的孩子。 村里一些稍大的孩子,也常常会用糖纸包了干鸡粪或者羊屎蛋给她吃,得逞后便捧着肚子大笑。庄里的大人也会出来制止恶作剧的小孩子们,但大多不较真儿。反而是在傻稀罕儿追打孩子们的时候,对她吓唬式的呵斥。当然,傻稀罕儿也并不会听。 当她走向哪家门口的时候,常常是那家的小孩子早已飞也似的跑去关上了自家的院门,一路喘着气一路喊着“傻稀罕儿来了!傻稀罕儿来了!”临近家的孩子若是在家的话,也便从屋里飞跑出来,顶了院门,在里面屏息听着,趴了门缝瞧着,等她走开了,才肯开门出来,又跑着跑过去看傻稀罕儿到底进了哪一家。 傻稀罕儿进了门的话,若不给饭,一般会赖着不走,甚至会笑话人家穷或是小气。虽然大家并不会去真的介意一个疯子的话,但这大抵也傻老稀罕儿不受欢迎的原因之一。老苶进村就从不会受孩子们的欺辱,他甚至还会在冬日的阳光照着的墙根底下,拿着树枝写字给孩子们看。 这些都是属于童年的记忆,后来去上学了,外面住宿,就很少见这二人。再后来,听说老苶死了,在一个冬夜,安静的跟他活着的时候一样。写这文字的时候问起老妈,是否听说那傻稀罕儿的结局,妈说:后来还嫁人了呢,嫁了一个县城的瞎眼的老头儿,但依旧是穷,依旧要饭。再后来,你知道县城里那个总是跟在女人后面说“臭美、臭美”的“傻三”吧,常因为跟他抢饭店给的剩饭,被打,被扒了裤子,干那事,就在大街上。众人都是看,起哄,没人管。后来,死了。唉—— 在母亲已经布满皱纹的叹息里,忽然有很多东西都涟漪般晃动起来,包括泛白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