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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倚楼听风雨 于 2013-1-24 21:47 编辑
夏天早早地谢去,在光秃秃的枯树枝头。然后,被凋残的落叶埋葬。
月落乌啼。
背靠着大山的小村里,有一个老人,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嘴角洋溢着一丝幸福的微笑。撕开时间沧桑的年轮,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种孩子般的纯真。梦,在落日的黄昏里寂静地枯萎。
"我可怜的孩子!"
她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夕阳如血,乌鸦的悲鸣刺破浩瀚的长空,一丝冷风吹来,枯树转眼间就都秃了顶,连绵的群山,一座盖过一座,在昏黄的视线里,渐渐地模糊,然后消失。
山的那边是什么?城市,大海,抑或还是一座山。
文秀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或者,她根本就没有睡着。她辛苦地从床上爬起来。电话放在床对面的书桌上。她好不容易走到电话旁,铃声突然又停止了。
这是一部快要让人遗忘了的发霉的电话。也许,文秀是不会忘记的,毕竟这是她四个儿子留给她唯一的"礼物"。文秀呆站在电话旁,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她吃力地就这样守着电话。桌上一块落满灰尘的镜子。她看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蓬乱的头发,有着雪一样的颜色;瘦弱的身影,像那古老的女巫。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时间嗒塔地爬上额头,又风一般地掠过发梢,就像掠过梨树的枝头,落下满地的忧伤。
阴暗潮湿的房间。空旷,寂静,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从前的记忆一下子充满了整个房间。文秀就这样被那些断断续续的黑白映画所淹没。
酒气,一股刺鼻的酒气。文秀脸色一阵惨白却又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是那张臃肿,苍白且面无表情的脸,殷红殷红的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淹没了所有的画面。她歇斯底里,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她总是反复地记起这一幕。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幻觉。这一幕,曾经真实地发生过,就在四年前真实地发生过。
也许一切都可以避免,也许一切都可以不发生。可是,她真的无法忍受这个对她大吼大叫,拳打脚踢的酒疯子。对,是酒疯子。她知道他已经变了,再也不是她深爱的从前那个忠厚老实,善良勤劳的男人;再也不是初见时,撕破衣襟替一只受伤的小鸟包扎伤口的少年。一切都变了。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他死。她只是希望他能对她好一点,对这个家好一点。可是如今……
文秀有一个女儿和四个儿子。大的而立之年,小的已过豆蔻。曾经,她错误地认为自己可以安享晚年。可是,现在她甚至有些后悔生下他们。女儿在小学毕业那年突然失踪,至今了无音讯。大的三个儿子成绩不好,没什么文化,早早地下海闯荡。洋房没住上,大牢到是蹲过不少。吃喝嫖赌各有一套。久而久之,他们也很少回来,文秀和丈夫也管不了那么多,让他们自生自灭。老两口最疼爱的还是小儿子江龙。他口齿伶俐,成绩又好。而且还是大山里仅有的一重点高中生。不争气的是他刚上高一不久就隔三差五地逃课带个女生回来。最后,干脆还玩起了私奔。老两口怎经得起这折腾。丈夫从此开始变得沉默,多疑,成天只知道喝酒,甚至还有暴力倾向。
丈夫死的时候,几个儿子都回来了。他们知道父亲是酒后摔死的就没多说什么。丈夫入土以后,几个儿子就商量给文秀买部电话,然后,每人扔下几百块钱,又各奔前程去了。
文秀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两个。所以,这部电话就形同摆设,现在都快发霉了。
文秀本来从小就体弱,加之岁月不饶人。如今已过半百的她,四年前就已经瘫倒在床,行动很是不便,自己煮食都很困难。特别是冬天,冰天雪地的,有时候几天还吃不上一顿饭。幸好,不时有邻居怜悯地来问候两句,送上点吃的。这几年就这样过了。她自己一个人,又没有亲人,说到亲人,她到是想起自己还有个年迈的母亲。
"叮叮叮"电话的铃声再次响起。文秀猛的回过神来,提起电话,一阵沉默之后。文秀苍白的脸变得更加难看了。手中的听筒一下子滑落下来。她麻木地蹲在地上,抽泣声弥漫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里。
"母亲死了"。
她喃喃地说,刚才那个电话她分明听得很清楚。那个陌生的男人说,她母亲死了,大约是在两天前,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可怜到现在才发现。
文秀最后一次见到她母亲是在两年前。是邻居的大叔带她来的。大叔说他赶马到山那边驼点东西,在半路上遇见了她。那是一条非常崎岖的山路,现在已经少有人走了。大叔稍停了一下,把头凑到文秀的耳边说,你母亲几乎是爬着来的。唉!可怜的老人!
文秀感到眼里一阵灼热,母女两竟抱着痛哭起来。
文秀原本是想留下母亲跟自己一起住的,但是风俗不允许。女儿出嫁以后,就再也不能和娘家的人住在一起,偶尔回娘家,也不能超过三天。否则,就会遭人笑话。
母亲终于还是走了。文秀只是没有想到一切会来得这么快。是解脱还是痛苦?她无法想象出母亲临终时的表情。一切都停在了两年前。那个沧桑的,弱不禁风的老人。
"多可怜的母亲"。
文秀只觉得下肢一阵疼痛。她尝试着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四周的物体开始旋转,以一种悲哀的姿态。那张苍白,臃肿的脸,殷红的鲜血一直流淌。那个沧桑,瘦小的老人,越走越远,突然又回过头来。两个声音的叫"文秀,文秀""女儿,女儿""你来陪我拉"。
她很想站起来,却再也没有站起来过,再也没有。
乌鸦的悲鸣刺破浩瀚的长空,夕阳在落日的黄昏寂静地枯萎,枯树的枝头仿佛开出了绚烂的花朵,血一样的颜色染红了整片天空。向西——
——2006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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