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杨逍逍 于 2013-5-11 12:09 编辑
驯马的故事
■我国有个“王亥驯马”的传说。传说在黄帝时期,王亥抓捕并圈养了几匹野马,几经繁殖越来越多,就在饲养的过程中王亥摸索着学会了骑马。某天马圈被老虎偷袭,王亥等人跨马执兵追赶猛虎,最终将老虎杀死。智者风后灵机一动:既然可以骑马追杀猛虎,也就可以骑马战场杀敌。于是,中国第一支骑兵就由此创建起来。
在笔者印象中,春秋战国期间常以“千乘之国”比喻国家兵力强盛,可见当时的部队以战车为主,骑兵威力尚未被发现。当时赵国与北方游牧民族频繁交战,赵武灵王就效仿胡人推行“胡服骑射”,赵国因此跻身战国七雄。“胡服骑射”被称为军事史上一大改革,但也恰恰证明当时各国骑兵力量都很薄弱,赵国最先重视罢了。大概因为国家林立,疆土都不算大,战车的机动快速足以应付作战。骑兵的威力在项羽手中得到充分发挥。刘邦曾率十数万部队偷袭项羽老巢彭城,项羽遣三万精骑火速回援,刘邦始料未及导致大败,损失数万。项羽生平最后一战,也是仰仗骑兵勇猛,面对数千追兵,以区区二十八骑“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单凭《史记》中这一段记载,西楚霸王威风凛凛的形象即可熠熠千年百世生辉。项羽的坐骑大家都知道,就是有名的“乌骓马”。再后来光武帝因为“血汗马”远征大宛,说明自汉代其对骑兵已经相当重视了。说到这里就扯得远了。
1985年,我军以机械化和摩托化部队代替骑兵部队,骑兵兵种由此消失。笔者有位忘年之交,是骑兵部队最后一批服役战士。某次一起喝酒的时候,我问起他的从戎经历及军中趣事,于是,他给我讲了驯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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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马主要来自内蒙古马场。那一群群骏马奔驰在蓝天白云和碧绿草原之间。天苍苍,野茫茫,一望无垠的开阔视野和举目千里的平坦草原让骏马天然生成一种狂放不羁,在它们的概念中,蹄下没有阻碍,背上没有负担,只有畅快淋漓的纵横奔驰与千年无声的蓝天绿地。这些几近野马的家伙们,在它们无忧无虑尽情欢快的时候,并不知道命运已将他们与硝烟滚滚炮声隆隆的战场紧紧联系在一起。
这一天终于来临。一节节绿油油的火车如青蛇般横卧在马场附近。马圈中的军马在兵士们的驱赶下,被迫进入窄窄的只容匹马通行的通道,通道由两条栏杆隔离出来,一直延伸到车厢大门。骏马们头尾相连,粗糙而有序的进入车厢,坚实的马蹄踏动车厢地板噔噔作响。“哐啷~~”一声车厢大门关闭,骏马们陷入车厢内无尽的黑暗,鼻子中渐渐嗅到冰冷微腥的金属气息。远处的车头冒出一条笔直的白烟,宏亮汽笛声转瞬即来,它们脚下感觉一阵晃动,火车启动了,这预示着它们即将迎来惊心动魄的成人礼。
军马通过火车被运送到全国各地的骑兵部队驻地。它们仍被圈养在大围场里,但脚下不再是绿意盎然的草原,而是硬实敦厚的泥土。它们再也不可能随处俯嗅那甘美的野草芬芳了。于是,它们抬头看见许多人在围场栏杆外忙忙碌碌,它们不知道那些是爆破兵;它们看见一箱箱的货物被拉到围场四周,它们不知道那些是军用炸药;它们看见一些士兵们拿铁锹在那里挥汗挖掘,它们不知道是在埋放地雷。军马们很奇怪,很无聊,于是又玩起草原上的奔跑游戏。就在它们将要跑到围栏边缘的时候,忽然听到“轰隆~轰隆~”山崩地裂般的爆炸声,围栏外腾起阵阵黑烟。所有的军马一起嘶鸣起来,如此震撼的声音它们从来没有听见过,仿佛天地间最凶恶的怪物隐伏在大地深处,即将破土而出,巨大的恐惧如鼓槌般重重敲击着它们脆弱的胆囊,有生性胆小的军马已吓的后腿跪地,一坐不起。它们硬生生转身反方向逃离,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从西边跑到东边,紧紧凑成一群相互安慰,一颗颗马胆渐渐放下。忽然“轰隆~轰隆~”东边围栏外也响起那恐怖的巨响,因为离得更近,空气中竟传来一阵阵暖热的冲击波,脚下的大地微微颤抖。军马们更加惊骇,看来这怪物无处不在,而且速度更快。于是整群的军马转换方向,再次奔逃。就这样,巨大的围场里,原本无忧无虑的马群驰骋到哪个方向,哪里即会发生猛烈的爆炸,好像他们不是在有意躲避而是在努力迎接爆炸声一样。它们东奔西突,狼狈无计。在这个过程中军马们除了遭受惊吓,也承受着一些精神上的侮辱。有时候,一些战士会拿泥土、沙粒、碎石甚或菜叶垃圾等等,往或奔跑或站立的军马身上扔去,仿造出战场弹片横飞,泥土飞溅的感觉。军马四处躲避,常常灰头土脸,白的变黑,黑的变灰,光洁的毛皮上也因此变得肮脏凌乱。
这就是军马的见面礼,这就是战场的声音。战场上有突鸣爆响,有热浪翻腾,有浓烟滚滚,有四处飞溅的泥土弹屑,有溢染血腥的残躯剩体。而这爆炸声往往是军马冲锋的号角,好比舞者的开场舞曲小调,如果没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钢铁意志,怎能有临危不乱,无坚不摧的精猛骑兵?适应爆炸是军马的第一课,它们连续数日都将处在爆炸所带来的巨大恐慌中,直到它们渐渐熟悉、麻木,以至充耳不闻。
经过了炮火与浓烟的洗礼,军马们生平首次领略到外界不可违抗的意志,它们表面上变得沉默呆滞起来,但内心之中却积累了更多怨气与戾气,就在这个时候,它们要接受另一个考验,那就是——负重!
这是单独训练的过程。军马分匹单独隔离,它们被圈在狭短的围栏中无法转身不能妄动,两边是训练它们的士兵和装满沙土的大布袋。士兵用手掌在军马臀部轻轻下按,军马立刻感受到尾部传来的压力,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力量,在它们看来这是一种欺压与危险,让它们产生无比强烈的不安,哪怕压力极其轻微,也绝不允许其存在;而在此前的积蓄的戾起与怨气也被同时激发。军马长嘶一声,愤怒的腾起两只后腿,整个马臀便向上掀起来——它妄图将那压力甩掉——那压力果然消失,但是,忽然一个更加沉重的力量压下来,两位士兵抬着备好的沙袋猛的砸在掀起的马臀上,沙袋的重力及冲击力无情的将马臀压下,军马双腿落地感觉酸软,就乖乖的不动了。这样还不够。那只可恶的手掌,忽然又无声无息的按在马前背上,军马又是一个激灵,两只前腿条件反射般的蹦起,军马前身便“腾”半仰起来,“嗖~~”又是一个沙袋,裹挟风声呼啸而来,重重砸在马前背上,腾起一团灰尘。军马跃起时愤怒的嘶鸣也被生生截断,后半声竟然就转变成一阵悲痛的呜咽。强大的压力和冲击力使得军马束手无策,它们一次次的反抗,又被沙袋一次次的野蛮镇压。这样的训练需持续数天,强硬、机械而残酷,直到任意拍按军马背部,都能安然接受的时候方才告终;这时,任何一名战士都可以轻松安全的翻上马背,而无被掀翻之虞。自此,它们已经具备了军马最基本的素质,剩下的只是如何与战士处理骑乘与情感的问题。
此时的军马可以骑乘,但士兵们仍要注意几点。首要的是,如果士兵骑术不够熟练,就不能安放马鞍。此时的军马如果承重奔行,由于不适应仍然会进行其它方式的反抗,如兵士被摔在马下,马镫缰绳等容易缠绕脚踝,引发拖行产生危险。但此时通常由骑术精深的战士负责驯马。
军马不会再蹦跳腾跃甩人下马,但它们会用蹭、急停等方式抵抗。在训练骑乘的过程中,军马看到前面有树木或灌木丛,就会故意快速奔驰并紧贴树木擦身而过,如果士兵骑术稍稍逊色,往往横跨在马肚子上的小腿或膝盖会被树木擦伤,严重的甚至会骨裂筋断。这当然是个斗争的过程。骑术高明的士兵发现军马有这个念头时,一方面反方向拉动缰绳,如果树木在左前方,缰绳便拉动它的脑袋向右略倾,因为马一般只会朝马头朝向的方向奔行,有唯“马首是瞻”的感觉;同时左脚脚跟狠狠的踢打军马左侧腹部,使得军马不得不向右侧躲避;双管齐下,军马便不能向左侧树木靠拢了。军马要蹭到士兵,必须忍受较大的痛苦方可实现。但不管怎样,斗争两方总要有一方吃点苦头的。马也会急闪、急停,妄图将背上的士兵甩下,控制缰绳和奔行方向至关重要,对于熟手而言,这点相对简单,即便是对于生疏的军马,也基本能做到“驾轻就熟”的状态。当然,士兵与军马的感情需要慢慢培养,时间久了,自然能达到所谓人马合一,心领神会的浑圆境界。
军马的驯服过程中也有有趣的事情。我军讲究军威与仪容仪表,领导检阅部队,军马也要精神抖擞。于是,军马也要学习些简单的礼仪。但听到“立正~~”,“嗖~”的一声所有军马的双耳都齐刷刷竖起,“稍息~”,所有军马的耳朵再齐刷刷自然放下。这有个有趣的训练过程。每匹军马旁站立一名士兵,由专人负责喊号,听到“立正”,士兵即用双手扶起军马的两只耳朵,呈竖立状态,听到“稍息”,双手松开,耳朵自然下垂。如此反复,直到某天军马会产生条件反射,即告成功。
通过如此繁复残酷的训练,“苦其心志,饿其筋骨,劳其体肤,曾益其所不能”,这些接近原生态的草原骏马终于成为剽悍勇健的军马。当某天嘹亮的战斗号角吹响,它们从四面八方汇聚成军,义无反顾的跃入沙场,硝烟滚滚遮掩不住马鬃飞扬,炮火隆隆阻止不了纵横驰奔,万马啸啸铁蹄得得,苍黄大地上演奏出一曲壮丽激昂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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