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都在山水外 文/冷雪独行 去松花湖,主要是领着老爹去看伪满时期就有的电站,为图八十八岁的老爹怀旧重游,用意早不在山水。 来时,路过稻田、梯田,哥哥指炊烟起处,说老歌里有句“在那遥远的小山村……”,问我记得不,这让我留意了一下他的视野。可不是,见黄白花两只壮壮的牛儿踏在公路边吃草,那个姿态恐怕戴嵩也写生不得,机场低飞的飞机鹰鹞似的,绿水青山,广袤处几道有植被的屏风,山树葱茏处,还真带着“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那样的清幽。 车环城绕行,多走了一段路,见江水打紧处,湍急的漩涡,对人竟多有不屑之意。鹭鸶无惊怪,江水自滔滔,倒是我做了井底之蛙,用低像素的手机乱捏了几个盲点,匆匆闪过的风景,对我而言,是没多大记性的。 做生意的很会手腕,半路杀来个“浪里白条”,新增智的导航功能,被订餐了。民以食为天,也好,不吃鱼来江边干嘛?于是“一条龙”开始。 龙门吊好威武,江水发电造福一方,丰满了人们的生活,名字特吉祥。 开船喽!船舷之上,感受细雨润了枯肠,江山锦绣,占尽阔达二字,江湖和沧海虽为子女,貌似江上可为家,至于沧海,应该是个冷去处。眼下看江,只觉得山水的距离不太遥远,孤单感弱化,因离汀洲近,夹岸有人家,尚可找到水的依傍。 先有江湖后有人,放怀还在青山外。江边饮酒问答,思路会更开阔,“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老杜固然多忧,“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与李太白的浪漫不逊殊色。“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张若虚这几句压倒盛唐之作,恐是写江水到了极点。“酾酒临江”,苏子瞻这四个字把酒放在江前面,骤而“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谁还敢“于无佛处称尊”,怕只有黄鲁直敢抖擞精神, “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秦少游就柔情了许多,“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刘禹锡三步就到古人心,“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孟浩然“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诗佛”王维把瞳孔缩微成江山蒲团,坐看云起,难得倚山斟水,跏趺一坐。这些角度真是笔墨多奇。隋朝展子虔《游春图》画法是沿江而下,平行透视,近代傅抱石手法风雨交加,张大千从上往下泼彩,唐代郭熙的《溪山行旅图》仰看山溪。李后主的词眼下不适合形容游玩主旨,那种挑战越界了。命世才人的“一江春水向东流”,还有芹溪居士的“湘江水逝楚云飞”。在写了一辈子诗之后,应是划向彼岸的另一对舟楫,红尘摆渡,我们终究凭借什么呢? 金龟岛上稍作停留,石棱险,木亭高,易上难下。枫树的叶片好大,我站那个视角,一片叶恰遮住了半座山,“万树梅花一潭水,四时烟雨半山云”,这个一字,那个半字,哪个算作久远呢? 弃舟登岸,有大禹骑龙兽雕塑,挥青铜铁铲,狂龙背上水瀑訇然,感觉人与自然的较量凭借精神,英雄气场与江水很搭。雕塑下留个影,也顶起一个英雄背景。 不太习惯江边上累脖子的高楼,然而,这时代的风骨是必须立起的,包括气吞虹霓的高架桥,都有父辈们扛起的基石。“神十”上会锁定这片土地,“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几代人沿江寻路,路在延伸,这就是出师有名。 此行为了八十八岁的老爹,让他看看曾经的记忆。日本鬼子抓过他的壮丁,那时的壮年压着一个火,这片土地,是他最想拥抱的地方,尽管,他佝偻的身躯几度喘歇,并用上了一点救心丸,但他稍事休息,疏松的钙质仿佛又神奇的凝聚,五个儿子慢慢扶起他,他笑了。“拿昔日的青春赌到了今天”,只剩一丝光亮的眼睛看到了那条熟悉的家乡水,这也就不虚此行。 鱼宴。亲人陆续就坐。 我先扶着老父去洗手,他两眼视力衰退,战战兢兢,路过渔村篱笆,一株老山楂树,旁有荆花缠绕而生,我捏着老爹的手,分明触碰了他那份依赖。这换了角色的牵引,让人想了很多,心意早游离了风景。 席上,达观的老爹跟我们五个孩子开玩笑说:“一辈子输赢好多,‘和’了多少局子,不如儿子领我看两个湖”,哥哥接过话来,那是“才喝查干酒,又吃松花鱼”。老爹笑着表示能听懂,众人也皆笑。我也古风勾勒一个水天轮廓,怕不可口,更怕有不妥,没敢拿出手,且留与一个独特空间,以作他年带泪的记忆: 坝上伛偻携父行,耄耋相搀倍珍惜。 弦歌都在山水外,蓑衣披在云起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