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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外婆
老外婆其实不是我的亲外婆,是六伯母的娘。有些古怪的聋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大得出奇。她本是富农家的独生闺秀,在村里是小有名气的新女性,她带头第一个不缠足,进了学堂读了不少书。文革被抄家后,父母双双去世了。她只得去嫁了个穷男人,生了几个孩子都死了。后来抱养了六伯母之后,生了个傻儿子。在六伯母嫁出去之后,老伴死了那傻儿子也死了,家里就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所以每年都会到女儿家来住一两个月。
她每回到女儿家来常住必然会到我家来坐坐,说是坐坐,每回都会坐个几小时。天南地北的闲扯一番,一边说一边拿方块手绢擦嘴巴边上的口水,然后说些我们未曾听过的典故与民间故事。然而家里姐妹三个却更喜欢听她唱《三字经》。她唱《三字经》的时候从不带书就可以唱,抑扬顿挫的唱腔把弟弟逗得哈哈傻笑,她便停了口训斥起我弟弟来,弟弟总被她严肃的眼神吓得钻进母亲怀里。她也不去安慰几句,只说;“读书是正事,课堂里不许笑,小伢崽没教养!”母亲的脸色有些尴尬,顺手掐了一把弟弟的脸颊。弟弟不再出声,老外婆便继续唱起了“教不严,师之惰”!
除了唱《三字经》,老外婆还一字一句地解释给我们听,并说下回到这里来要我们背诵它的意思。哥哥便拿了本子象模象样的作了笔记。我一般是记不住什么的,民间故事倒是一说就记牢了!但也害怕她真要我背诵,也就跟了哥哥一句一句,晃着脑袋唱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父亲与母亲看到自家孩子有人教书,自是快活的,买了肉留老外婆在家吃饭。只是这个古怪的老外婆,立马起身就走,说什么也不在我家吃饭。母亲拉也拉不住,只见她飞快地跑去六伯母家院子。一面跑嘴里还一面喊着:“我回家吃,我回家吃!”几次如此,"是不是老太太嫌我家寒碜了?"母亲嘀咕了一声.我是不去管她什么原因,只想着她吃了饭赶紧上我家来讲故事。因为老外婆饭后通常是不说《三字经》的。
只是有一次老外婆在饭后到我家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方块手绢抹眼泪。母亲见了便问她,她只说:“我哪里罗嗦了?”说完低声抽泣起来。母亲慌了手脚便要去喊坡下的六伯母。老外婆才住了声,摇摇手,把眼泪鼻涕擦干了问我们几个今天要听什么故事。我们被她刚才的样子吓呆了,一个个看着她不说话。老外婆清了下嗓子说:“今天我给大家讲董永的故事!”我们便乖乖地把小凳子搬到她跟前,听她声情并茂地讲着董永如何买身葬父。说到动情处老外婆掏出手绢擦擦眼角,然后继续讲。讲好故事她一般会讲解一下故事里的重点.只是这次她讲完内容提要多说了几句:“董永是个孝子,为了葬他父亲他把自己都卖了!细伢崽,以后要孝顺你的父母,象他学习哦!”一旁的母亲笑了起来:“说还不知道这些东西以后靠不靠得住呢!”门外突然传来声音:“天晚了你还不回去啊?”母亲开门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六伯母!母亲诧异地看了下老外婆,老外婆站起来什么也没有说就匆匆跟着六伯母下了坡。
后来几天都没有见老外婆到我家来。问母亲原因,母亲只叫我们暂时不要去六伯家找老外婆.隐约从别处知道了那天老外婆因为在饭桌前说起了她的苦,孙辈们与六伯父都说了她罗嗦.老外婆那火暴脾气哪忍得住啊,拍桌子撒饭把一家小辈全骂了一通。
几天后的傍晚,我在院子外面远远地看见六伯母拿了个包袱,后面跟着老外婆。母亲见了就喊:“婶娘,您不才来十来天吗,怎么就要走啊?”老外婆苦笑着摇摇手:“我不住咯!回自己屋里自在!”。那是从未有过的低声音。我与弟弟赶忙迎了上去,喊她再住住,老外婆没有回答,只是用布满老茧的手摸了摸我们的头:“乖伢崽,好好孝顺爹爹妈妈!好好读书!”然后接过六伯母手里的包袱。拍打着六伯母衣领上的灰:“崽啊,娘也知道你有难处,娘不怪你!好好照顾自己,你也七十多的人了!”说完转身上了那条羊肠小道。
目送老外婆沿着碎石小路上了山坡,我与弟弟追上了山坡。松林里有灰色的老鸟沙哑着声音缓缓地掠过天边,晚霞暗红着淡黄的光芒,夕阳下的那个蹒跚的背影愈来愈远,愈来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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