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欣赏超然 于 2013-8-22 18:24 编辑
痛，在心里疼着
我压根就没预料能看到那一幕。
傍晚时分，巷子里的土路上依然散发着白天的热气，东屋西院的人们都聚集到房前的大树下纳凉聊天。一辆自行车从巷子口径直过来，人们都认识骑车的人，他是小柱子。车子就要从眼前穿过去了，突然，那车把一歪，连人带车一起摔到了道边儿，小柱子躺在地上，嘴里冒着白沫子。大家急忙跑了过去，赵三婶边用拇指摁压小柱子的人中边说：这孩子又抽了，唉，都是大柱子那个王八犊子，把他弟弟害成这个样子。
过了一会儿，小柱子苏醒了过来，左肘部鲜血直流，我母亲从家里找来纱布，我赶快接了过来，小心地给他包扎。小柱子眼神有些木讷，但还是从兜里笨拙地掏出盒烟来，边给大家分烟，边说着感谢的话。大家无心去听他的话，都用沉重的目光望着他，小柱子也点燃了一只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淡淡的、蓝蓝的烟雾里飘荡着他内心的惆怅。
小柱子比我小两岁，和我弟弟是同学。他和他的哥哥大柱子虽是同胞兄弟，但性格却迥然不同。小柱子从小就憨实、仁义，父亲平时总是把我和小柱子相比：“看人家小柱子多仁义，搬块豆饼照照你自己，简直就是头活驴。”有时我也和父亲辩论几句：“你总是拿我和小柱子比，怎么不和他的哥哥大柱子比呢？他偷鸡摸狗啥事都干。”每每这时，父亲总是伸出右腿做出要踢我的姿势：滚，快去干活去。
一母生九子，子子不相同。和小柱子相比，他的哥哥大柱子简直是个无赖。大柱子和我是同班同学，他在班级都能坏出花儿来，因了阴险的秉性，只要有人得罪了大柱子，他就会呼朋引类，不把那人搞臭就绝不罢休。同学们敢怒而不敢言，平素都离他远远的。
别看大柱子学习不用功，论起打鱼摸虾，玩伴们却没有能与之颉颃的，同样都在河边下鱼盆，他的鱼盆端出水面就劈啦啪啦地响，我的鱼盆却只进可怜的几条鱼。一次我在他下过鱼盆的地方做个记号，晚上我和弟弟偷偷地把鱼盆下到河里，可第二天早上到河边一看，我的鱼盆却不翼而飞。过了两天，小柱子把鱼盆偷偷还给了我，并央求我千万不要告诉他哥哥。可狡诈的大柱子还是知道了这件事，狠狠地揍了他一顿。第二天上学，小柱子委屈地说了挨揍的事，他哥骂他吃里爬外。初中毕业后，大柱子没有考上高中，从此就蹲在镇子东头的河边，打鱼成了他的终身职业。
中学毕业后，小柱子在林场当上了拖拉机司机，因他工作勤奋，又有上进心，领导和同事都很喜欢他，加上他平素为人真诚，不久就得到很多姑娘的倾心。第二年他就从林场领回一位文静、俊俏的姑娘，街坊邻居们都伸大拇指，赵三婶逢人就说：小柱子这孩子真是好样的，他妈要是还活着，后脚跟儿都会乐开了花。也就是那一年的秋天，我带着一身的松树油子，混进了城里，当上了机关干事。临走时我再三叮嘱弟弟：小柱子结婚时，一定要给我捎个信儿，怎么说他和咱都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弟弟问我：那他哥哥大柱子呢？我说：大柱子他妈的不是人，他结婚你不要告诉我，再说了，就他那德行，也没有姑娘会跟他的。
命运与小柱子开了个玩笑，不过这个玩笑于小柱子来说实在是有些残酷。他没有结婚，直到现在。
他那畜生的哥哥却结了婚，媳妇就是小柱子的未婚妻。那年的夏天，那位姑娘和小柱子订了婚，也就是在结婚的前夕，她满心欢喜地去小柱子家，小柱子没在，去街里办点事，等待她的不是小柱子，而是他阴险的哥哥大柱子。当小柱子回家时，姑娘披着衣服，在屋里已哭成了泪人。未过几天，小柱子和他的老父亲搬了出来，在街东头租了间房子，他再也没有回过那个让他痛苦一生的家。
活泼、仁义的小柱子终于疯了，但他疯得沉默寡言，疯得默默无闻。人们看不到他在巷子里骂人，也看不见他撒疯。只是常看到他在东山坡的坟地里一坐就是小半天，因为他面前的土包里躺着他的母亲，他在和他的母亲唠嗑，他有许多话要对他母亲说，有许多委屈要和他母亲倾诉。
无赖的大柱子终于有了“媳妇”。他们没有结婚仪式，大柱子用恐吓的手段，生硬地霸占了不爱他、本不应是他媳妇的“媳妇”。他很少让她出门，他去河边打鱼时都要把大门锁上，怕她逃跑。一年后，她生了个男孩，但大柱子对她还是照揍不误。一次竟把她打昏了过去，娘家人无奈，只好找来警察干预，才到法院离了婚。女人把孩子留给了大柱子，那时孩子还不到五岁，当那女人要上车时，孩子抓住他妈的大腿，哭得死去活来。
从此，小柱子和他老爹的屋里又有了动静。大柱子称自己打鱼没有时间照看孩子，就把孩子送了过来，老人明白，孩子放在那犊子家里，等于活受罪，还不如放在自己这儿。于是每天的黄昏，人们都能看到小柱子领着那个孩子在巷子溜达，俨然是一对父子，不过有时也能看见小柱子坐在地上，望着那孩子愣神儿。难言的痛苦早已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并不时地隐隐作痛，但他没有恨孩子的理由，无论如何他的父亲也是自己的哥哥，母亲还是自己昔日的恋人。不过他还是默默的扣问上苍：孩子的父亲为什么不是自己，而是……
街坊们都说小柱子的疯病好多了，除了几个月或更长的时间晕倒一次、口吐白沫外，平常人们已经看不出他是个癫痫病人。每天他早出晚归，到劳力市场找些钟点工干，来维持三口人的生活。那个女人有时也来看望一下孩子，不过都是趁小柱子上班不在家时来的。街坊们说：她早就嫁给了一个做豆腐的男人，生活虽不富裕，但那男人对她还算好，从不揍她。她每次看孩子都来去匆匆，把一包东西交给小柱子的爹爹就走人，包里大多都是孩子的食品和衣物，但也有些小柱子过冬的棉衣。一次小柱子打开女人送来的包，看见里面有女人给他买的衬裤和裤头，他哭了半宿，早上又犯了次病，折腾的得两天没出工。
今年仲秋节，我回母亲家过节。晚饭后我领着孩子去东头的河边钓鱼，正碰见小柱子到河边割兔草，他已不是当年活泼的小柱子，而是一个饱经磨难的老柱子。他眼神涣散，口语迟钝，我递给他一只烟，聊起了小时的往事，怕他伤心，我不敢提及后来的一切。虽然我不提，但我想他也会联想到的。是呀，青春时代于一个人来说，是多么难忘的呀。无论幸福还是痛苦。
天色已经不早，恹恹的夕阳看不出一丁点美丽，它像搅混了的鸡蛋黄子，透过稀疏的树枝，在眼前的河面上，黄糊糊地淌了一片，在这恶心的色彩里飘荡着一只小船。
我猜测，小船上坐着的一定是那可恶的大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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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3-8-22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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