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飞梅弄晚 于 2013-9-6 13:37 编辑
陈东在娘胎里就听着“操你妈”、“操他妈”这类的胎教音乐,慢慢地发展成脊椎动物的。
当他刚满八个月就被要求早产,他娘在田埂间来回蹦,陈东实在招架不住,这才不情愿地从娘肚子里出来,他老子陈德财就倒提着他细嫩粉红的小腿,在陈东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三下,还笑着骂:“操他妈的,总算生了个带把儿的。”陈东气得把拳头握得紧紧的,小脸哭得通红。
还没满月,陈德财还没来得及转移陈东,计生办的人就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风擎电驰般开着拖拉机直接冲到陈东家门前一米的地方才停下来,上面跳下来几个人,一个人跟陈德财交涉,另外几个人直接搬陈东家刚刚夏收好的小麦,陈东的三个姐姐吓得跟小鸡似地缩在角落里抱成一团。
跟陈德财交涉的人熟练地填写一张超生罚款单,在尾数上多加一个0的时候,陈德财就多抖了一个哆嗦,他那粗粝的嗓音压低着像一只老母鸡说:“少罚点,我知错了还不行吗?我再也不生了。”
那个计生办干部俨然习惯了这种场面,也听惯了这种哀求,眼皮抬也不抬地说:“现在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你这生第四胎了,按上面规定要重罚,看在乡里乡亲的面上,我就不加倍罚你了,再说你家二的和三的罚金你还没交清呢,已经够便宜你了。”边说边撕下罚单,让陈德财签字。
陈德财满脸陪笑着说:“我哪识字啊我!”
计生办干部从随身携带的人造革公文包里变戏法似地掏出盒印泥,很干脆地说:“好,摁个手印。”
陈德财冲着拖拉机扬起的尘土跳脚骂:“这是喝我血啊,集上小麦1块钱一斤,你他妈算我7毛,7袋小麦少算210块,这210块只当我操你妈了,你们这群孙子,老子自己生儿子自己养,关你们屌事。”陈德财骂完,耷拉着脑袋坐在门槛上发呆,手里捏着还差8510元的超生罚款单,回头看看缩成一团的三个闺女,气不打一次来,摸起把笤箒砸了过去:“哭哭哭,就知道哭。”
看着四壁空空的屋子,陈德财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就是把那张罚单给撕了,举家迁到离城区不远的郊区,租了个不足10平方米的房子住下,陈东就这样成为了“名不符实”的城里人。
陈德财倾家荡产办置了一个行头,一辆28寸二手自行车,请别人在一块刷上白漆写上“修屋顶漏水、疏通下水道”的木板,并用铁丝固定在车笼头上,后面叮叮当当地挂了些干活的工具。
每当陈德财出门找活去,陈东就高兴坏了,他在10平方米房子前面的空地上召集了一批与他差不多的同龄孩子,“你,做国民党,是坏人,记住我说缴枪不杀的时候你得投降”、有时候就是“操你妈的,让你别出来别出来,你不听指挥非出来,被活捉了吧!”
陈东15岁的时候,和陈德财爆发第一场战争。陈德财气得把碗都摔了,站起来又推倒了凳子:“老子风里来雨里去供你上学,你居然不念了,不念你以后跟你老子一样,永远都被人看不起!”
陈东梗着脖子喊:“我就不念了,有本事你自己去念。你看看你,天天脏不拉叽的,我们同学都笑话你,你害得我抬不起头来!”
“你还反了不成你!都是你个老娘们给护得!”陈德财气得指着护着陈东的陈东妈发脾气,他的老寒腿又犯了,蹲在地上还骂:“你大姐和二姐都出门打工去,省吃俭用供你这混蛋念书,图个啥?不就图个给老陈家留个根争口气啊。”
陈东的声音明显低了:“你天天就只会骂操他妈、操你妈,你这叫脏话,叫粗俗,我们同学说这叫三字经,他们其实嘲笑你太没文化!”
“老子操你出来还错了?你小子生下来就被罚了9000块钱。你要不念可以,你把9000块钱给我挣出来,老子就再也不管你了。”
这场吵架的结果是陈东最后还是服从了陈德财的意志,顺利地念完了高中,并考上了大学。
陈东工作后第二年,把省吃俭用下来的9000块钱连同两瓶老窖放到陈德财面前,笑着说:“爸,我先还你9000块钱。”
陈德财毫不客气地收下,揣进被底下,“你二姐家找了个门面,准备开个小吃部,还缺点钱,我明个儿就给她送去。”陈德财这次破天荒地没有开口他的“三字经”,这让陈东相当意外,并且浑身不自在。
陈东结婚那天,陈德财一身西装怎么穿怎么别扭,陈东妈说:“老头子,陈东媳妇是城里人,咱们说话可不能没文化啊。”
“去去去,你个娘们家家的,我们家陈东好歹也是城里人,咱们家现在什么没有?冰箱、彩电、洗衣机,哪点比人家差啊?!这嫁过来不等于老鼠掉进米囤里啊。”
陈东结婚第二天,陈德财回到老家宴请乡里乡亲,那个计生办的干部也在邀请行列,那个干部早已经退了下来,他喝下三两老白干后跑到陈德财面前说:“恭喜老陈啊。”然后对着陈德财的耳朵说悄悄话:“你还欠罚款钱呢。”
陈德财脸也喝得跟猪肝似的,卷着大舌头说:“要不是你老哥这通逼的,我们家陈东哪有今天啊!来,干!”陈德财是烂醉如泥后被人扶回了家,没过几天,老寒疾复发,一个跟斗下去,就再也没站起来过,医院诊断为中风偏瘫。
熬了二年后,陈德财平静地闭上了眼睛。陈东打着飞的赶回来料理后事。后来陈东问陈东妈:“我爸最后说啥了?”
陈东妈说:“你爸说:‘操他妈,这死小子还不回来,我不等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