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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这块地方只是一大片芦苇荡,芦苇中间住着一户姓杨的人家,靠打渔度日。一次,在江里救起个姓赵的姑娘,清醒后,说她就住在江的上游,不久前在江边戏水时,招惹上一个成了精的水獭猫,怀上了孽种。几天前,獭猫精被雷公劈死了,她自觉没脸见人才投江的。
“从此,赵姑娘也在芦苇荡里安了家,生下一个男娃,和杨家的独子结拜成异性兄弟。可能因赵娃并非人种,天生病弱木讷,远没有杨娃威猛灵巧。两人常去江边一个水塘边嬉耍,有一天,塘里来了一条头上长角的大蛇,也和两娃一起开开心心地玩闹。
“天长日久,这事被有见识的杨家人知道了,断定那水塘不是凡地,那蛇更不是凡物,便偷偷挖出祖上尸骨,用布袋子装了,吩咐孩子趁机塞到大蛇嘴里去。杨娃觉得兄弟应该有福同享,暗地将此事告诉了赵娃,赵娃母亲经不住孩子纠缠,只好让孩子去很远的沙滩上挖出獭猫的尸骨,却只有一小捧,也用布袋装了。然后两娃一起到了水塘边,那大蛇见了,马上张开了大嘴,两娃一起将布袋扔过去。只是杨娃的袋子又大又沉,大蛇的嘴包不下,只挂到角上。倒是赵娃的袋子小,被一口吞了。接着,那蛇竟然腾空而起,飞上天去了。”
杨逍每次和几个孩子讲完这个故事,都会愤愤不平:“赵家能做上皇帝建立大宋,其实是投机取巧罢了,论忠孝仁义,论能力,怎么比得上我们杨家?!”
这个时候,做瓦匠的二郎都会迎合着父亲的话跟着骂:“赵家天子杨家将,扯蛋!我就不信姓赵的能一手遮天!聋子都听到过,这次村里搞拆迁,赵五他们几个干部,哪个没搞到几套房子,上百万的黑心钱?!哪一家没被他们克扣过补贴?欺人太甚!早晚都会让他们见识下我们杨家的手段。”
在化工厂做技术员的五郎颇不以为然:“没证据不要乱说,村干部也难做的。没政绩吧,县里乡里不好交代,得罪了村民,成天被人骂。如果赵五真的乱来,那么多人早就把他告倒了,哪里会撑到现在?!”
二郎没好气地骂五郎:“你就是个天生做挂角将军的命!咱弟兄三个数你读书多!当初放着好好的乡里文书不做,非要去厂里鼓捣没出息的技术活,这么多年,你帮过家里多少了?别忘了,七弟三十多了还打着光棍呢!当初你不去厂里,村书记哪里轮得上赵五那个半文盲?!他不就是仗着在江里救了个老头才入党当干部的么?!要水平没水平,要能力没能力,贪污行贿比谁都凶,早就该治治他了。这回,说啥子我都要给大伙争口气,联合剩下的钉子户,拼死也要告倒他。”
撂下这段话,二郎便怒气冲冲地回了。
这样的数落,五郎虽说早已司空见惯,却是事实,羞愧得也没了言语,同样闷闷不乐地回了。
杨公看看壮实得像木墩又木讷得像木墩的七郎,长叹一声,胡乱洗刷了便躺倒床上,心里堵得慌,想自己生了三子四女,却没一个让他扬眉吐气过。再想想赵五,四十年前和他一起迁徙来江边垦荒的赵五,虽然只生了一个儿子,已混到镇派出所副所长的位置,越加感到失落,这样的失落感几乎让他窒息。
忽有嚯嚯的磨刀声传来,杨公更是心烦气躁,又骂七郎:“不开窍的东西,除了出死力,啥也不会,一辈子被人欺负!半夜三更的,磨刀干嘛?”
外面,七郎咕哝一句:“要劈柴呢!明天是五月十六,天地相合,一年中最毒的日子,不兴磨刀的。”
杨公想说,现在早没这讲究了,最终没说出口。
2
警车停在大门外时,杨公老两口和七郎正吃午饭,三个警察说要带七郎去派出所调查点事,杨公和七郎都很迷茫,问是啥事,警察笑着说:“没啥大不了的,就一点小事,要了解下,明白了就送你回来。”
七郎被带走后,杨公越想越不对劲,马上打电话给二郎,让他去派出所打听下。二郎满不在乎地宽慰:“七郎老实巴交,能出啥事?!安心吃你的饭吧!”
一个时辰后,杨公开始坐立不安,又打电话给五郎,五郎很惊讶,说派出所不会无缘无故抓人,肯定是七郎惹事了。杨公一顿骂:“你竟然不相信自家兄弟!白供你念书了!”
没等五郎辩解,杨公就“啪”一声把电话搁了。
不一会,电话又响,是五郎的,说七郎嫖娼了,要被拘留十天,罚款五千。又说他这就去派出所交涉。
二郎知道后,勃然大怒:“一个光棍,嫖个娼算啥子啊?又不是在床上抓到的!肯定是赵五那帮狗娘养的在故意找茬,我这就去和他们理论,你和妈老实呆在家里等我消息。”
杨逍哪里等得及,马上推出自行车,歪歪扭扭去了派出所,没想事情已经升级,二郎也被抓了起来,罪名是砸碎刑讯室大门,妨碍公务,将被拘留半个月,罚款三千。
杨逍当场脸色发白浑身抽搐,还好被五郎及时送到医院救治,才没中风。意识恢复后,杨逍又心急火燎地命令五郎想办法。五郎早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才打听清楚,原来七郎所谓的“嫖娼”只是和一个同村的寡妇相好。
坏就坏在这寡妇同时和几个人好,靠几个相好的供给她生活消遣。现在正好摊上要拆迁,寡妇自然不想就这么不清不白地过下去,借此机会狮口大开,多要些贴补以便一劳永逸,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钉子户。村干部几次协商未果,反被她胡搅蛮缠装疯耍泼,最后纠缠到拆迁办,说是被拆迁干部拉扯伤了,干部们恼羞成怒,干脆报了案,经过两天“审问”,落实了一个“卖淫”的罪抓了她去,并供出了所有的相好,不用说,全被罚款拘留,其中就有七郎。
“国家对嫖娼罪有具体规定,情节较轻的,不过是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伍佰元以下罚款,这次派出所显然是判重了,我明天就去周旋下,先把七郎保出来。”
五郎的分析更让杨逍上火:“轻重还不是他们说了算?!你去哪儿说理去?!二郎要联合人上告的事早传开了,瞎子也看得出,这是赵五他们故意冲杨家来的,这回,我这把老骨头和他们拼了!”
话没说完,杨逍再次气血上涌倒了下去。
3
世事如屏风,很难说哪面是正,哪面是反,观看的位置和角度不同,就会看到不同的影像。就像后来发生的事一样,有好几个版本,其中最可信的自然是官方的,说七郎一向仇视社会,认为嫖娼被抓是冤枉的,对干部和公安有成见,预谋并实施了凶杀案。
具体地说,是七郎从拘留所出来的第三天早上,偷偷在衣服里揣把利斧,溜进派出所里先砍死了副所长苏力,然后一路杀出来,见穿制服的就疯狂砍杀,从一楼砍到四楼。当班警察和杀人恶魔进行了殊死搏斗,将罪犯逼到楼顶,鸣枪警告无效后,将其击伤,最终,罪犯杨七郎从楼顶摔落,当场毙命。
关于这桩案子的民间版本很多,其中最不真实的是一群钉子户之间的传言,说起因是二郎联合钉子户一起和干部作对,赵五为首的干部便使了阴招,指使在派出所的儿子苏力,故意将那个叫红粉的寡妇刑讯逼供,再以莫须有的罪名拿杨家开刀,甚至将七郎最喜爱的二郎也抓了,最终将老实本分又胆小的七郎逼疯,以至滥杀的。也有人说出头的椽子先烂,杨家这样做分明是自讨苦吃。自古民不与官斗,胳膊能拗过大腿么?!又说不管怎样,警察死三伤七,也算赚了。
让人惊异的是,记者在医院问杨逍对儿子犯罪有何感想时,杨逍含泪回答:“七郎一辈子窝窝囊囊,这次总算做了件男人的事。”
再问他想对死伤的无辜说点什么时,杨逍冷笑:“除了我家七郎,所有人都是无辜的。因为这些无辜人,七郎才成了杀人犯。”
当然,杨逍的话自然而然被永远烂在了话筒外面,在各种官方报道中,所有记者一律称罪犯家人并无悔意,拒绝向被害者及其家属道歉,让所有人都很愤怒云云。
4
七郎出殡那天风很大,雨也很大。
杨逍的四个女儿暮雪,叶子,玲珑,青丝都已嫁人生子,加上二郎五郎妻子的各类亲戚,以及杨逍一辈的兄弟姐妹及其后人,给七郎送葬的人就很多。但这也正常,杨逍没料到的是,那天乡邻来随礼的也多,几乎超出了别人家一倍,其中有不少都是从未来往过的陌生人。
更没料到,红粉那个惹祸的根苗也会来,更执意要为七郎披麻戴孝。不知为何,一向对她不齿的杨逍并没有反对。更不知为何,那天长长的送葬队伍里,听不见一声哭,只有叮叮当当的鼓乐声,震得人肉跳心惊。因为一路上“留茶”的人太多,到五公里外的公墓时,已是傍晚,当天送葬的早已回转。
摸号安放好七郎的骨灰匣,杨逍不自觉地抬头看看四周,等目光移到七郎那一档上面时,不由大吃一惊,只见最顶上那一格里,骨灰的主人赫然是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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