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我的老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一直以为老板是真诚地爱着我的,所以我也以一个女孩子的全部柔情和自尊爱着他。我从不花他一分钱,从不要他给我买任何贵重礼物,我坚持住在公司的单身宿舍中——虽然后来同室的女孩子一个个知趣地搬了出去,我坚持做我分内的工作,不要老板无缘无故对我的升迁。
当那个从澳大利亚飞回来的玻璃美人出现在老板办公室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梦有多天真。我带上我简单的行囊,匆匆逃离了公司,逃离了那个曾经以为刻骨爱着的人,一个人融入了茫茫的人海中。
不知道该去哪里。在这个城市里,我无亲无故,也一无所有。现在除了兜里仅有的几千块钱,就剩下满腹的凄苦。
茫然走过热闹繁华的大街,在一个偏僻的街口看到一家小旅馆,我想我是该住下来的,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我总不能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反正也走不到地老天荒。
小旅馆很简陋,好在还算干净。我把包随便地仍在一个床上,又重新回到大街上,我想我需要喝点酒,是啊,喝点酒多好,也许我就会忘了那些爱,哦,不对,是那些痛。
小酒馆里人不多。单身的女人更不多。当我说我要一瓶小草的时候,老板的眼睛瞪得和乒乓球一样大。但是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他手里的酒瓶,那是我的救命稻草。
这酒真辣,难怪草原汉子都喜欢,够味,够劲,喝一口,热辣辣的感觉从舌尖一直滑到胃里。 让你只需要去感觉,不需要去思考。随着小草一杯杯流进我身体里,我终于慢慢感觉到了惬意,头脑空灵,身轻如燕。
我不知道郝少平是啥时候来的。当我迷糊了一会儿,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就看见他坐在对面,见我抬头,温和地笑了,说:我路过,想在这儿将就一顿晚饭,正好看到桌上有现成的酒菜。
我对他的话听而不闻,也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我的心里只有酒,于是我看向酒杯,那里还有小半杯酒,可是我一点力气都没有,手还没抬起来,头又沉沉地伏在了桌子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记得都发生了什么,我只是觉得口渴,嗓子眼里像是要着火了的那种干渴,我必须得找到水喝。我试着站起来,可是脚虽触到了地板,腿却一点用不上力,不由自主倒了下去。随之壁灯亮了,虽然灯光很柔和,还是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待慢慢适应了灯光,我才发现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唯一熟悉的只有这个端着杯子站在我面前的郝少平。他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伸手过来扶我,我下意识地一激灵,赶紧看自己身上,还好还好,该穿的衣服都还在。他嘴角一扯,又温和地笑了:放心,哥的女朋友比你漂亮多了。虽然明知道他的潜台词是哥对你没兴趣,可是还是很宽慰,我不喜欢被人乘我之危。
被他扶着靠坐在床头,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狂喝了一顿白水之后,我才慢慢想起发生了的一切。郝少平,这个平时工作中喜欢对我指手画脚的同事哥——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他指画的大多都很有道理,昨天亲眼目睹我从办公室跑出来,现在却那样若无其事地站在我床边,不仅毫无同情心,简直就有点幸灾乐祸。
“这是你家?”我明知故问。
“对啊,以后也可以是你家。”
“你胡说什么哪?”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这次他笑得很开心,可是即使很开心地笑,依然很温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
“你紧张啥?这是我租的房子,房租有点贵,我想如果你愿意为我分担一半房租,我就愿意把阳面的房间让给你。”
“我不愿意。”我脱口而出。
可是我还是留下来了。我不知道四百块钱还能在哪里找到这么好的住处,而我现在需要一个安静温暖的地方给自己疗伤。
我不能去上班了,暂时也不想出去找工作。我关了手机,每天躲在房间里看书或者发呆。我怕我打开手机会接到老板的电话,我不知道我能说什么,那么多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耳鬓厮磨肌肤相亲,我已经相信了我们会天长地久。可是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在大洋彼岸,有陪他白发相守的人,而我不过是路边的一朵野花,偶尔装饰了他旅途的梦而已。
郝少平如一只安静的小猫,上班下班,几乎不会弄出什么声音来。只是每天早晨会在客厅的桌上放好一杯牛奶和几块点心,然后留个字条给我,“这是小懒猫的早点”,或者“试试我的煎蛋做得地不地道?”,不一而足。晚上下班回来,也是买好了菜,回来一个人在厨房里边哼着歌边做饭,做好了,用托盘盛出一份来送到我房间里。我拒绝,他总是说:没关系,到时候我会收费的,为了我的房租有保障,我总得做点什么吧?
据说,失恋三十三天,就可以完全摆脱失恋的阴影,而我,在失恋十一天之后,就觉得自己已经想通了一切。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既是不幸,又是大幸。在该恋爱的年龄,我爱过了,即使所爱非人,但是自己的情感真真切切,我无怨无悔。
为了感谢郝少平这几天对我默默无闻的关照,下班前我特意去了一趟菜市场。知道自己厨艺一般,但是心意比厨艺更重要,这个我懂。我还特意买了一瓶小草,我知道郝少平也能喝两杯。
晚上下班回来,看到餐桌上清清爽爽的四菜一汤,外加两杯白酒,郝少平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他说大小姐终于走下绣楼了,他也终于可以面对面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再不必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我不在乎他的调侃。他知道我的故事。我的同事们都知道我的故事。一段员工和老板间的香艳故事总是会被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的,不会有人在意这香艳故事背后有多少真情,郝少平应该也不例外,我才懒得和他解释。
微醺微醉,宾主尽欢。我说我明天要出去找工作了,谢谢他这几天对我的关照。他说那当然最好,他一直担心我闭门不出,以后的房租无法保障。他还说,他恰好打听到人才市场正在召开大型招聘会,天时地利人和,我一定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
老板的短信很多,主题不外乎他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他对我才是真感情,但是被欺骗一次也许是因为善良,被欺骗两次就只能是愚蠢了吧?我不会让自己看不起自己。
换了手机号,知道的人只有郝少平。老板终于淡出了我的生活。有时候想想,那些柔情蜜意的时光,恍若隔世。
每天在人才市场填表写简历,忙得不亦乐乎。郝少平有时候路过人才市场,会找到我一起吃饭,有时候一起逛逛夜晚的街市,谈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我曾经问过他,怎么没见过他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友,他只淡淡一笑,笑容仍然很温暖。而我在这温暖的笑容中,一天天抚平了伤痕,变得快乐起来。
失恋三十三天之后,我终于又开始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比较大的私企做办公室文员,因为郝少平的房子离公司很远,而公司又提供住宿,我很开心地决定从郝少平这里搬出来。
这天晚上下班,郝少平帮我把东西搬到新的宿舍,然后一起去纪念我们同居三十三天。那天,郝少平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好像后来还讲了他单相思的爱情。我也喝了很多酒,我记得不是很真切,我记得我说过,他的笑容很温暖,然后他就很温暖地笑了。
在新的公司,结识了一些同龄的新朋友,业余的活动也多了起来,才发现生活原来可以这么丰富多彩。偶尔会想起曾经的爱情,可是年轻的心总是充满现实真真切切的阳光,对那些风雨的过往,早已不再介怀。也偶尔会想起郝少平温暖的笑容,想起的时候,也偶尔会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毕竟在我最阴霾的时候,是他陪伴在我身边。当然了,我故意忽略了那四百块钱房租——有时候我嬉笑着这么提醒他。
再后来,郝少平的手机停机了,他没有告诉我新的号码,我们也就失去了联系。
再再后来,遇到一位原来的同事,聊天中谈到郝少平,她神秘兮兮地说:你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说我当然不知道啊,他手机换号了也没告诉我。那个同事有点不相信的样子,说郝少平是和老板狠狠地吵了一架之后辞职走的,吵架的原因据说与我有关。
我没有问具体细节,我相信她也不会知道那些细节,而大家相互之间流传的,多半又是一些香艳的故事,而不在意那些香艳背后是否有真情。我只是忽然想到,在我们合租的那些日子里,温暖的也许不仅仅是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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