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罗柏林 于 2014-6-21 19:46 编辑
裸绑
文\罗柏林
关于性的知识,接触得最早可能是我七岁那年上小学以后。那时的冬天特别冷,我们上学都要拎着一个用破铁皮碗做的火炉,去火车站旁一个废弃的仓库里上课,仓库很高啊,它的窗户既小也高,所以总是感觉教室空洞洞的。那排"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也挂得很高。教室的墙壁上随处写着下流的话,比如:"李小毛和罗新凤干X"。"X"是我用来代替那个字,那个字原来写法是"女"字中间加一点,代表女人的生殖器真的很形象不过。
后来我上大学时特意去查了很多字典,确实没有这个字,但是所有的人看了这个字都能猜想出来。这是我们那个地方特有的字。教我语文的是长沙城里下放的女知青陈小凤老师,一次看到墙壁上写着"陈小凤和阳祖连干X"气得号啕大哭。再次说明了这个字的形象性。
阳祖连是我们的算术老师,既跛又矮,可是声音宏亮,喜欢用教棍罚打屁股,所以他还有个外号叫"路不平"。
我知道这事是戍喜干的,因为他成绩不好,读了三个一年级了,经常挨阳老师罚,他教会了我们唱一首歌:"陈老师辩子长,路不平把她想,两人搂一起,刚够奶子上"
下学时我们就是唱着这首歌经过火车站前的小广场的。白皑皑的雪地上,一头黑狗向白狗身上爬去……我们这里有个专门的术语是叫"狗连砣",狗连砣时看不到它任何兴奋的表情,它们像是黙黙地、努力地完成一项工作,特别是在这样的冬季,它们屁股对着屁股,在喘息。戍喜带头用雪球向狗砸去,狗汪汪叫着,因为绊着的原因,它们只能侧身而走,那情形很滑稽和无奈。我只见到过狗往前走,狗侧步走时很笨拙。戍喜一只手在打狗一支手插在裤裆里,那情形很不自然。自然那只手是捂住翘起的小雀雀。
国华妈看到我们在打她家的狗,把我们轰散了。
"狗连砣有什么看的,樟树下在人连砣呢。"
听到她说,我们一窝蜂的赶往东风旅社。远远看到樟树下聚集一群人,民兵营长李金蛋的声音特别扎耳。一男一女就这么光溜溜地和面绑在一起,那绑法不像批斗大会上绑地主一样把手反剪在后,只是像绑粽子一样的包几个圈。他们的手还在搂着对方,那女的死死把脸埋在男人的肩膀上,男人的脸无处可藏,只能刚毅挺着,迎着大家的唾骂。
金蛋口沫横飞地在讲述着他俩的奸情。讲着讲着又去拨那女子的头,以便于大家看到她的容貌。我的位置刚好只够看到女子的侧面。她的清秀和白晰很多年以来一直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我是被我大伯拽回家的,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斥责一个小孩看女人的胴体,我又看到忚掳着一床破被子出门。
事后通过很多人的描述,还原了这个故事:
这是一对在火车上相遇的野鸳鸯,男子在某机械厂上班,并且已经结婚;女子下放在农村,介绍信上写明的是"回家探亲",她在人民公社当广插员,这个职业类似于今天的电视节目主持人那么吃香。因为我们生活中的一点点乐子就是从广播中得到的,每当听到"红星人民公社广播站"心里就充满热情,我知道这个女播音员绝不是本地的,我们本地的播音员讲不出这个味儿。
扯回来吧,话说这对野鸳鸯的到达站并不是这里,却选择在这儿下车,那时火车票是可以改签的。站前街上就两家旅社,一家国营向阳旅社、一家国营东风旅社。他们俩是一前一后相隔十几分钟走进东风旅社的。下午这个时段就这趟火车,如果俩人同时来登记可能还不会引起服务员的注意,可这个服务员大妈是出了名的老猫子了,凭着一点点感觉她都能判断出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虽然他俩住的各是单间,但是斜对的房间,当听到两声较大的关门声后不久又传来了两声小的关门声,这问题就来了,在这样一个寂静的下午,任何一点细小的响动或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老猫子。
老猫子带着民兵营长李金蛋蹑手蹑脚走到旅社的门口,他们听到木床发出吱吖吱吖的响声,这是一种老式的单人棕垫绷床,它在承受一种怎样的压迫,它和呻吟一块拍打着这个冬天冰冷的空间。金蛋和老猫子他们猫着腰,可还是能感觉老猫子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脸涨得彤红,金蛋更是激情涨破了裤裆,当门"嘭"地被踹开时,定格了一对男女那慌乱的动作。此时,那男人抱着女人,不知保护还是身体的本能。金蛋和老猫子还有几个服务员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俩绑得结结实实。随后赶到的几个民兵把他俩抬到樟树下悬挂示众。如果说金蛋他们还有一点人性的话,就是他俩的脚还是着地的。
听说是我大伯用破被给他俩遮身的。当时也遭受到金蛋他们的反对,但金蛋也怕我大伯,一则我大伯五十多岁了还是孤身一人;二则我大伯脾气暴烈,听说年轻时杀死了一个正在大便的日本兵;另则我们家族大。
第二天早晨那对野鸳鸯不见了。为此,两个看守的民兵挨了金蛋的训斥。坊间传闻是我大伯买通民兵把野鸳鸯放了。多年以后这一直是个秘密。我们家族里我大伯最看重我,我打架斗殴伯父总是护着我,但是他的秘密我始终没有问。一直到他七十多岁去世都是孤身一人。听说他年轻时娶过一房亲,后来妻子死了就没有再娶了。他的秘密远不只这些,八几年以后每年冬天都会收到来自广州的邮件,衣物、钱,他告诉我这是他姨妹子寄来的。可是我从小就没有见过他有什么姨妹子。
话说我上了大学以后竟然鬼使神差般的报了机械制造专业,我在看复杂的机械三维剖视图时总是幻化出那种眩白的身体线条,作着繁复的对接、交错。世界上没有一条真正的直线,曲线的表达才是世界的根本。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把性爱局限在狗连砣的范畴里,那种肉体的连襟和呻吟使我迷茫和痛苦。在我的理念里爱和肉欲是分裂的两条曲线。
……………
我又一次回到故乡的时候,国营东风旅社已经改建成几十层的东风国际大酒店。我有一万个理由不在这里住,但仅仅一条理由把我拉回了这里。傍晚,站前街两旁低矮的平房门前稀稀落站着三五个像老鸠一样的女人,用低俗的语言在招呼过往的男人"哎,进来打炮!"她们没有用我们本地的语言"干X",而是选择了一种泊来语"打炮,足见一种性文化的侵入像快餐一样走了我们的生活。
我踅回酒店,从酒店二十八楼的窗户上向下看去,那棵樟树像一块随意丢弃的抹布。多年前发生的故事可能被抹去,可在我的记忆里却更清晰。我清楚地记着吊在这棵上男子肩上的牙痕,这是一种爱的深入还是一种恨的伤痕呢?
晚上有我儿时伙伴甲生造访,说实话我们都不认识对方了,只是凭名字复活了以往的生活,上小学时我经常欺负他,包括他在内的几个小学、初中同学都是被我欺负得离开学校的。好在他并没有提这些不愉快的事,他执意要给我换房,"这幢楼都是我的,老同学了,我给你换高级套房。"
在新套房里我们继续聊,从他的话中我知道他靠煤矿发了财,他告诉了一长串我熟悉的名字,二狗、三赖子,华华等等都发财了。我笑了笑,显得很无奈。虽说我八七年就选择了下海,积累了部分财富,可是比较我的部分政界同学或他们这帮土财主还是差别太大。他说晚上邀某某某一块吃饭,我说"算了,我不喜欢与政界的人打交道,尤其不喜欢与公检法部门的人打交道"
"是咧,我知道哥是在大场面混的,我们这个地方的人还是太土。"
"不,不,不,除了写点文字,我接触最多的是黑道。"
"政界也是黑道啊!"
"是的,他们比黑道还黑。"
"哪哥晚上到桑拿玩吧,这里的小姐都是香港技师培训出来的。"我笑了笑算是回答,他立即要给桑拿总经理打电话,我说"不必了,我自己去就是了。"
"你签我的单吧,我会告诉她们的。"
"不必要了,那样的话我玩着可能就不自在了。哈哈哈哈,哎,金蛋现在怎么样了?"
"他啊,跟老猫子女人勾搭上以后一直没结婚,现在俩人都死了。"
"他们的年纪应该相差较大吧?"
"女人嘛,都是长个那玩意。那女人贼骚的!"
晚上,我百无聊赖地下到四层的桑拿。这种场合对我来说没有丝毫的新鲜感。但是今天好像有些特别。
打开电梯门就有几位穿着制服的部长躬身齐唱"欢迎光临",其中一位直接把我带到了房间。
"先生要什么样的标准,技师双钟六百八,部长双钟八百八,模特双钟一千零八十。"
"叫技师吧!"
"您稍等一会。"说着,她用对讲机通知了值班经理。我瞄了一眼这个房间,其实房间里并没有"桑拿"的功能设施,只有用玻璃隔离的浴室,浴室里摆放着一张水床;外间摆放着沙发、床、专用的椅子,房子中间还竖立着一根不锈钢管……
十几个穿着红色透明衫裙的女子在我面前一字排开,在浓艳的化妆后面,她们的笑容很写意,这不由让我想起我写的一句诗"千万朵花,都是同一朵花。"
"你们侧转身吧。"
我几乎省略了她们的面部,选择了一位腚部较小的"技师",这是一朵枯瘦的花。
其他的人都退去的时候,她声音低沉地问了我一句"先生,要什么饮料?"
"白水。"
"好的,我去拿工具去了。"
她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提着一个小箱子进来。她要帮我脱衣裤及鞋子时被我拒绝了,我不是那种趾高气扬的人,我从没叫人干过这些事。
"我们先去冲个凉吧。"她说。
"我先歇会,你先冲吧。"
她冲凉的间隙我看了服务表,内容五花八名,开始是钢管舞……这些內容我都熟悉,如果漏掉一个内容客人可以投诉。
她招呼我冲凉,她在忙着给水床铺上薄膜,这时我才仔细看她,身体均称、自然,也就十八九岁吧,她把头发绾在脑后,脸部轮廓清丽。这是一张典型的校园型的脸,却又是那么麻木。
我们回到外间,她说"我刚来了几天,还没有经过培训呢,我不会跳钢管舞,不如给您跳一曲民族舞吧?"
"好的。"
说着,她把正在播放的日本A片置换成点歌,她点了一曲<康定情歌>,在悠扬的歌声中,她的舞姿是那么妙曼,尤其是这种裸体的身体语言在表现"情"的过程中,那光滑的曲线,就像诗歌的隐喻,字字珠玑。我的眼睛湿润了……
她拿着纸巾给我抹去眼泪。
"你怎么哭了,接着还有其他的节目呢,我先到水床上帮你推波。"
"不了。"
"您是否就直接做爱?"
"也不。我只想做一个游戏,用一根绳子把我们两个绑在一起。"
"你真逗!"
我把多年在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她听着,一脸的迷濛。
很多年了,我一直寻找着这么一张侧脸的轮廓,今天总算找到了。但是我们却是不同的角色。是的,我想找到一种镶入身体的语言,一种撕心裂肺的迸发,一种心理上的依附。
"我帮你找到吧。"说着,她抱着我向床上倒去……
在她向下体摸去的时候我拒绝了她。
"我做了阑尾切除手术,不能做运动。"
"我来运动好了。"
"等一下,你先这么抱着我好了。"
她小心地搂着我,好像我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来这里的客人绝大部分都是嗨过的,他们做得好久噢,昨天一个客人做得我死去活来。"
"你可以不做的,拥有一份安静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老大,你有房有车当然说话不腰疼了,可是我一个小女子什么都没有。"
"你错了,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刚从尼泊尔转道西藏而来,我觉得生活的理由就是生活本身。"
"你这话很玄!"
"欺骗自己的永远是自己。你不觉得有时这个理由也会成为另一种生活的理由吗?比如寻求一种心灵的平静、寻求一种对时光的相守。"
她怔怔地看着我,眼睛是那么清澈,从陌生到熟悉到相依,仅仅很短的时间里就发生了。我感到了她的激动,身体微微的耸动,她嘤嘤地哭泣着,在她抱紧的那一刻一种什么东西牴进了她的身体,不仅仅是肉体的,也是精神的气脉在律动、在贲张。
我醒来已是几个小时以后,我去总台结帐时,服务员对我说"108号小姐跟我们说了,收一个双钟的服务费,她看到你睡觉了就招呼我们别打搅您。希望您再次光临!"
进入电梯时,手拿对讲机的值班经理跟了进来,她缠着我问小姐的服务满意吗,说她们这里还有很不错的小姐……说着,她递给了一张名片。
我突然感觉很冷、很孤单,也许孤单是一个人的生命属性,在社会这个容器里每个生命的个体都是分子链中的一个分子。
第二天晚上我照着名片拨打了电话,询问可以安排108号小姐吗,她回答我108号小姐不上这个班,我又追问她108号小姐上什么班,我等她。她的回答是:"您是昨晚做服务的那位先生吧?实话告诉您吧,她连工资都没要就辞职了。我们这里还有更专业、更漂亮的小姐,欢迎您的光临!"
晚风中,我走向那棵老樟树,不时的有"钓鱼"的鸡婆过来"垂钓",可是我不是一条鱼儿,而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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