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长辑一划,日子便如轻舟过海,转眼竟又是一个新春了。
出了门,往常清静的马路上人头耸动,形形色色的服饰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像是要把原本枯燥寂寞的冬季彻底掀去了灰色外衣似的。附近有一个服务网点可以交话费水费电费,我决定先沿着笔直的马路步行十几分钟去缴清这些费用后,再搭车去商场买齐过年需要的东西。结果走到那里却吃了个闭门羹——想必网站的服务人员已经赶先一步去抢年货了吧。
路牙边,一辆绿色出租车在不远处停下,打出了空车车灯。三四个乘客不慌不忙地从车内钻出来。我赶紧伸手示意,小跑几步迎上去。正要拉开车门,一个先前从车中下来的、着桃红色羽绒服的瘦小女人扯住了我的胳膊。我扭头诧异地望着她。
“我家亲戚在对面等车哩。”她用尖下巴指了指悠闲地站在马路对面的一小群人,说:“他们早就在那儿等车了。”
“是吗。”我轻轻合上车门。每年到这个时候,这条路的出租车都特不好拦,看来,今天我得走到前一站去试试运气才行。
我向前走。这时,出租车却开始倒档了。它一直倒退着跟着我向前。我惊异地停下脚步。出租车司机侧身把副驾的车门推出一条缝,在里面喊:“你上来!”
拒绝这么有诚意的邀请是不道德的。我赶紧麻利地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随手关门。关门的一刹那,能清晰地听到桃衣女人转身后惊叫似地大声“咦”了一声。没等她扑过来拍车窗,司机一踩油门已驰出去好几十米。我看了看后视镜中那女人穿着细高跟跺脚的样子,不禁好笑。
“哼!”司机是个穿着手织的咖啡色毛衣外套、圆脸蛋圆眼睛圆身材的女人。三四十岁年纪。
“哼!”她眼睛盯着前方,鼻子向上又皱了几下:“她以为车子是她家的?她想让谁坐,谁就能坐上?嗯?凭什么啊?拽什么?拦一次出租车就了不起了,别人都得听她的啦?!嗯?”听她义愤填膺地唠叨着,我把头歪向车窗偷笑了一下。哈,这个女人的脾气像朝天椒似的,话说得像一粒粒辣椒子——爆,猛,辣,烈——不过,我喜欢。
“人家挥了手,离得这么近,还特意小跑着来开车门,她凭什么拦着不让上?嗯?她那群亲戚一个个站得跟树桩似的,看到我车空了,既不会招手也不会过马路,摆着大爷的谱像等着专车接送似的。真以为自己是多大人物?”十字路口亮起红灯,女司机拉起手刹,忿忿不平地又说。
“唉?你们不是说好的呀?”我问她。
“说好屁啊!”她眼睛仍是盯着红灯。“她什么也没跟我说,我是在车里听到你们说话的。那一片车少,当时我就喊你上来,你可能没听到,所以我才倒车跟着你的。”
“哦。那真的是太谢谢了!”难得这一片心意,必须感谢。
“谢什么哟!”绿灯亮了,她熟练地起步加油换档,接着说:“就算是那女的打过招呼又怎样?马路上那么多人都在拦车,她那群亲戚还杵在那儿动不都动,手都不会摇一下,想让我自己过去求他们坐怎地?我又不缺活儿干,凭什么要侍候这帮大爷?”
“干我们这行的,最讨厌的就是那种装大爷的。有些人,明明车就停在四五步远的地方,他还偏偏不动,非要让我们再起步,再停到他面前去。赚钱不容易,这出租车再破再不值钱总归是自己辛辛苦苦攒了钱才买的,每多一次这种不必要的损耗,自己总会心疼的。”
“嗯。”我不再笑了。
“我们这一行虽然是服务行业,但人与人之间总还是要讲些相互体谅与尊重吧?‘有钱是大爷’,这一句话是没错,但社会它本身就像是个大转盘——你看,我为你服务时你是大爷,那等你的工作为我服务时,我不也成了你大爷了?既然大家都是大爷,还端得什么架子,摆的什么谱呀?不都是在社会上混碗饭吃!”
“是这样。”我若有有思地说。
大概觉得话题有些沉重了,她扬了扬头,像是要甩掉一些坏情绪似的,说:“其实我们这些整天在路上跑的,有时只要看到别人一个比较得体的小动作,或是听到一句比较礼貌的话,整整一天都会感到很舒心的。”她语气平静下来,说到这里,还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下车时,我再次说谢谢。车门轻轻关合后,我目送绿色出租车开出很远,突然觉得,天空由远及近慢慢泛起蓝色。一片温柔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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