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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雪天使君 于 2010-1-7 22:04 编辑
“福”的故事(一)
娘走的那一年福才六岁,但是福能记住娘走的时候那模样,娘挎着一个蓝色的包袱皮,那种蓝布如今在农村已经见不到了。娘是流着泪走的,生产队长的爹,闷闷的蹲在灶坑前,抽着呛人的烟。
福没有哭,只是爹的烟熏得他要流泪。
“福啊,娘走了,你和爹好好过日子啊!”娘摸着福的脸,福觉得头上有水珠落下来,福知道那是娘的眼泪。
在福的记忆里,娘和那方蓝包袱就是一种恒远的定格。
饥饿的年代,人的生活是充满了变数的。但是,如今躺在舒适的席梦思上的福却有另外的一种感觉,那就是人要是饱暖了,生活也会充满了变数。
长大的福渐渐知道了娘离开他和爹的故事。原来娘在嫁给爹前,已经和她那个村里的一个后生好上了,那后生的爹是当时公社的书记,权利大着呢。不知怎么就把后生从庄稼地里拔了出来,送到部队当兵去了。后生走的时候,抱着娘说:“琴芳,你等着我,我会回来娶你的。”
后生一走就是整整八年,早些时候,还给娘来信,并寄来一张站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站岗的照片,威风凛凛的。再后来,听说他被送军校了,再后来和娘的联系渐渐地少了,娘的爹妈等不起,受不了乡里乡亲的异样目光。这时候有人来说亲,娘认识了爹。尽管娘心里还有哪个人,但是,娘不是“刘巧儿”,她无法抗争命运的安排。在娘的爹妈收了爹的订婚聘礼之后,终于有一天,娘流着泪被一辆拖拉机拉到了爹的家。
爹是一个话语很少的人,用爹的二叔的话说:“碾盘下面也压不出个屁”。但是,爹是一个有主意的人,他认准的事情,谁也休想让他回头。
村子里原本有一批知识青年,这些城里的娃子,那干过什么农活儿?当时的工分计酬,他们因为完不成自己的活计,常常是倒贴。那些城里的孩子哪里是省油的灯,吃不好,他们就变着法儿在村里村外偷鸡摸狗。一时间屯子里的狗几乎被他们打光了。爹那时候当民兵队长,知道乡亲们们养条狗看家护院的不容易,听着乡亲们的哭诉,他什么话也没说,阴着脸就去了青年点。掀开大锅,里面的狗肉正泛着花儿的在汤水中跳动。爹伸手扯出锅台上的大笊篱,当着知青的面把锅里的狗肉捞了出来。放到一个大瓷盆里,双手抱着大瓷盆,走到院内的污水坑前,把一盆狗肉倒进了污水坑。看的知青眼都直了,爹一声不吭,扭身而去。回到家,爹跳进猪圈把猪圈里的那头准备春节宰杀的猪,五花大绑,放到案子上,一刀毙命。娘心痛得直跺脚。爹不吭声,把死猪装到了自行车上,一路带到了青年点。知青们正在跺着脚儿骂爹,有人还说要和爹拼命呢。看见爹载了一头猪回来,知青们一时没了下文。爹说话了:“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你们饿,但是,你们不能祸害乡亲们啊!这猪你们吃吧。”
后来据说知青们中有不少人是哭着吃了这顿猪肉的。但是,从那以后,这村子里没丢过一只鸡鸭鹅狗。倒是知青们探家回来,一定是要来看看爹的。送给爹几盒烟,或者送几瓶城里的酒。爹也不推辞,收下了。
那年的有一天,村里的知青去另外一个公社看电影,不知怎么就和对方的知青打了起来,黑灯瞎火,有人下了死手,这边的一个知青被捅了一刀。爹当时在公社开会,听到了信儿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跑了十几里山路,到了那个公社医院,医生说没有救了,爹“扑通”一声就给医生跪下了:“大夫,你一定要救活他,一定要!”大夫说要输血,爹二话没说挽起袖管,一查血型正对,于是爹的血(好几大管子)流进了那个知青的体内。
三十五年后爹下葬的那一天,从城里来了十几个人,其中一个人哭倒在爹的坟头:“赵大哥,如果没有你,我哪里有今天啊”。福知道了这就是爹当年救过的那个人,说是一个什么企业的董事长。
福的家在一个山沟里面。山沟的另外一条山沟,是一所从城里备战备荒搬迁来的医院。医院有一个小商店,福去过。那时候福已经上初中了。学校在十几里外,总是要经过这里,有一天,福早起上学的时候,看到了医院小商店前围满了人,福挤进去,听明白了,小商店被盗了,奇怪的是,钱一分不少,就是丢了几箱子饼干,罐头之类的吃的东西,看来盗贼的目的就是为了吃的。
几天后在公社的公安办公室(和福的学校一墙之隔)案件告破了。也是知青们干的。两个“作案人”毫不在乎对他们的审查。只是反复的对公安嬉皮笑脸地说“我们太饿了,人,饿急眼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公社公安恼火于这二人的态度,一怒之下,把腰里的盒子炮掂了出来,往桌子上一摔“你们给我老实点,交待问题。”哪料的惹恼了其中的一个知青,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把抓过盒子炮的枪筒,“公安大哥,你少和我们来这一套。”说着把盒子炮扔出窗外,差一点就砸到趴在窗外看风景的福和他的伙伴们的头上。那公安的五官都挪位了,把福和他的伙伴们乐得直蹦,这叫什么事儿!盒子炮还是福帮助捡回来的呢,不轻快的一块铁。
福的娘是在福五岁的时候,知道了那个人的音讯儿的。原来,那个人上了军校毕业之后,就分到了大西北的一个部队,做什么的不知道,但是,每一次给家里来信就是一个番号,后来福知道了那是在什么导弹部队。在一次实验射击中出了意外,那人失去了一条胳膊,一条腿,被送进了一个什么“光荣院”。
娘知道了这个信儿哭成了泪人。爹知道在他没娶娘之前娘的这个事情。终于有一天,看着消瘦的娘,爹说:“你去找他吧,好好照料他,我带着福过日子。”许多年以后,福也有了家业之后才知道爹说出这句话的分量。
在爹烧百日的那天,村头开来了一辆面包车。车子径直开到了福家的老屋前,车上下来了一对城里的年轻男女,点名道姓的要见赵福,福刚从爹的坟头上回来,心里沉甸甸的难受,听说有人找,出了门,那对男女见了赵福,眼泪就流下来了:“哥,你是我们的哥啊,娘让我们来看看你。”福知道了这就是爹临走前告诉他的,你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福只觉得有一种晕晕乎乎的感觉。
恍惚中,在老屋的灶前,又看到了爹坐在那里沉默不语的抽烟的情景,福的眼睛湿润了,鼻子酸酸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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