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寨
——南湖记忆(3)
文/马成云
那时,我们从电影《知音》中看到蔡锷将军遇刺蒙自碧色寨,却不知道碧色寨的准确位置和具体情况。只能暗暗赞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与一条铁路、一个人和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联系起来是一件多么神秘而了不起的事情啊!因此,渴望走近碧色寨,了解它的前世今生成了我的一个梦。
打那以后,凡是与碧色寨有关的人、事、书籍、资料等等,我都会加以留意,这让我增加了不少有关碧色寨历史人文地理及铁路方面的知识。昆明作协主席李霁宇曾是滇越铁路上的一名职工,他大学毕业从北京分配到开远铁路工作,把青春献给了来来往往的火车,那刻骨铭心的怀念和永不消退的米轨情结,在他多年后创作的散文集《马铃•帆影•笛鸣》中占据了三分之一篇幅。李霁宇听人说,碧色寨“法式三面钟”最终停止在9时10分,另一面则指着4时10分,这个时间差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多少人凝神静思,不得要领。徘徊在这座独特的时钟下面,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或许,忘记时间的人会活得更轻松。
可不是吗?云南作家范稳的长篇小说《碧色寨》又一次拉响列车的汽笛,让人们对那段被湮没的历史不再陌生。时间其实是铁路带给我们的概念,在铁路到来之前,碧色寨人只知道季节交替,日月轮回。季节让他们在一年中悠闲地安排自己的生活,时间则让他们像猴子一样在大地上忙来窜去。由外国人强制性建设起来的滇越铁路有着一种耐人寻味的寓意,它表明一个事实:中国现代化最初是由殖民化所启动的。
另一名云南作家海男的长篇小说《碧色寨之恋》,则为我们提供了中法文化间的异域想象,“叙述的不仅仅是爱情的事件,也是被火车铁轨所激荡出去的,20世纪初叶关于铁路所能触摸到的、众生的、一切心灵的、肉体的、黄金的、死亡的神秘事件。”
可见,文化的力量是多么伟大啊!它让一个村庄的历史成为人们清晰的缅怀。曾经,碧色寨火车站复制了巴黎的繁荣与浪漫。作为中西商业文化交流地,这里聚集了来自法国、美国、德国、希腊、意大利、日本等国商人,开办了许多储运公司、洋行、酒楼、水火油公司、材料厂、邮政局、商场等经营项目。碧色寨火车站往返的列车和络绎不绝的各色人种,构成了一幅现代文明的繁荣图景,客观上将碧色寨这一独特地域推上了历史舞台,但令人痛心的是“繁荣”背后蕴藏着帝国主义掠夺云南财富的巨大野心。
如果不是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与碧色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碧色寨被人们记住的也许只是一条铁路带来商业繁盛的辉煌岁月,然而,有了护国名将蔡锷险些在此遇刺的插曲,有了抗战时期大量国际援华物资经过这里运到昆明再运往内地的举措,有了1979年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期间运送部队从这里上前线的壮举,一个小小的村寨便被时间记住,即使这个小站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它终究是历史上一个闪光的句点。
2013年10月下旬,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我们单位到红河开展文化交流活动,我怀着激动的心情随队前往,希望能抽出哪怕两个小时的空闲,自己租车去碧色寨一趟,以了却一个朝思暮想的愿望,可惜当时时间太紧,在蒙自住了一夜,第二天匆匆忙忙绕南湖一圈就带着遗憾奔屏边而去了。心想,为了碧色寨,我得再来一趟。
12月下旬,一场大雪过后,冒着零度寒冷,我终于达成了这个心愿。驱车来到碧色寨,昔日的繁华已成过眼云烟,两幢相对完好的黄色法式建筑站立在铁轨两侧,写满岁月的斑驳。墙上的法式三面钟,指针早已不翼而飞,但那牢固的钟座顽强地守望着时间的记忆,或许它把时间定格在一个永恒的瞬间。站在铁轨中央左顾右盼,雪后的阳光与冷风较量,瑟缩的身体尽管不适宜照相,我们还是留下了许多难得的镜头。
站台遗址上,三位50多岁的老人,两男一女坐在那里陪伴着孤寂的铁轨打发时光。他们是滇越铁路上退下来的职工,人很和蔼,不厌其烦地回答我们问这问那。让我们对碧色寨这个小村庄及其突如其来的火车站有了加更清晰的轮廓。
碧色寨火车站位于北回归线与滇越铁路交汇处,加之,靠近蒙自海关和个旧锡矿的地理优势,成了米轨和寸轨铁路“换装”的地方。滇越铁路轨距一米,称米轨;“个碧石铁路”轨距才60厘米,称寸轨。 滇越铁路通车后,几乎所有出口的个旧锡矿都是在此装车出境的。“个碧石铁路”通车后,碧色寨成了更繁忙的中转运输站。站台上、仓库里随时堆满待运的大锡、大米、毛皮等物资。经常有来自各地的三千多马匹在这里拉送货物。白天,整个车站人马喧嚣,汽笛声、哨子声、号子声此起彼伏;夜晚,凭借月色和若明若暗的灯光,工人们仍在彻夜工作,有节奏的吆喝声在夜空中回荡。商店、餐馆、酒馆夜不闭市,经常通宵达旦地为上夜班的工人服务。
突然一声汽笛长鸣,那三位退休职工告诉我们“火车来了。”从他们惊喜的目光中,我发现,其实他们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火车有朝一日驶出碧色寨的历史。这个历经百年的火车站,如今偶尔迎送着来自滇越铁路上为数不多的几趟列车,而且只是货运,出于安全考虑客运早在上个世纪末就停运了。他们说我们运气好,一来就能看到火车。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着铁路工人们对火车深深的眷恋。当一列七八个车皮的小火车拉着碎石缓缓从我们跟前驶过的刹那,我清醒地意识到,这个热闹了半个多世纪的村寨早已退出了它的“黄金期”,被日益高速发展的时代彻底冷落了。
这个离蒙自市不过十几公里的寨子又重新变成一个以农业为主的村寨,曾经靠火车吃饭的人群,还得另谋生路。在碧色寨村口,一些残破的房屋旁边,我看见一块混泥土篮球场,光滑平整,但上面横七竖八堆放着一些东西,篮球架可谓别具一格,是用铁轨做成的,上面爬满了常青藤,一望便知很久没有派上用场了,很久。
这幅残破的景象让我陷入了沉思:如今的村庄,纵然没有铁路穿过也不应该如此清冷,难道碧色寨所有年青人都外出打工?碧色寨火车站,在云南人,尤其是蒙自人的记忆中,不会只是一个火车站那么简单,它承载着曾经有过的光荣与梦想,繁华与辉煌,一直无声地向世人讲述着那段岁月的峥嵘。作为一个证据,它应当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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