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醒大地的睡眠(组诗) ●赖咸院(江西) 《河流》 一小时的沉默并不比一秒钟的行走更长久 这一次,飞流直下的身姿 如神鹰展翅,迅疾,犀利,神采奕奕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一丝一丝地吹 吹得一条河流顿时飞了起来 吹得思念顿时膨胀起来 一条河流,它的思念在疼痛之上 与脚印合为一体 《慢下来的阳光》 此刻,阳光慢下来, 停在石头上,小溪里,以及长满苔藓的墙壁上 向前延伸着:迷雾,荆棘,渺小…… 背影拉的很长很长 石块横在地上,来不及退缩 风已背道而行,向未知的世界 投去轻蔑的一眼 《岁月》 在这个世上,行走需要多大的力量 和勇气?需要多少泪水的累积? 才能让一盏灯照进 黑乎乎的内脏 恍惚中,那么多的火焰汇聚成 一条河流,那么多的疼痛 被踩成一条宽广的道路 血是鲜红的,打磨的脚印 在黑夜里静静地歇着 那轮照着秦汉也照着明清的月亮 没有变得更旧 也没有变得更亮 它仍然照着,被遗忘的村庄 留在身体里 顺着血液流淌,拉着岁月 走过辽阔的一生 《祖父帖》 1993年的冬天,冰天雪地里 一切都可以忘了,脚印少了两只 眼泪是热的,而心在风雪中 一遍一遍地刮,你不再说话 望着天花板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最后的天黑了,雪下了三天三夜 也没有下完。一转眼,已是2014年的春天 天气晴朗,一切都显得勃勃生机 我看着墓碑上模糊的字迹 也始终没有看清你出生的年月日 没有看清你的前辈,以及后辈 尽管,你的后辈就站在你的面前 一手锄头,一手镰刀 在你的墓前,将腐朽的岁月割去 豆大的汗珠在阳光下显得夺目闪亮 他们抹去墓碑上的字迹 抹去那些疼痛的光阴 直到天黑,还在为一秒钟的误差 搜肠刮肚,回想1993年那场大雪的确切时间 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如今雪化了,记忆珍藏在泥土里 《春风吹醒大地的睡眠》 一小撮的绿刮过,从田野,从墙根 从屋后的山坡……被冬季忽略的枯叶 睁开惺忪的眼睛注视着 这个村庄的每一个细节 枝条上,几只鸟翘起尾巴 远处是晨雾,有着出水芙蓉的意境 顺着春风,比流水跑得更快 坐在乡间的田埂上 想象从远方卷来又卷向远方的红尘 不知曾绿过多少失眠的灵魂 从东桥的油菜地出发 一直向西,直到我能清楚地分辨出 是春风抚摸我的脸颊 是春天赶走我的疲惫 在春天,感受草地露芽的惊喜 溪流清于眼睛,野草深入大地的心脏 一些惊喜慢慢露出来 像春风吹醒大地的睡眠 《对一栋楼的比喻》 打开当地报纸,一则时髦新闻摄住眼球: 安源大剧院像“巨蛋” 我曾三次经过这个像巨蛋的大楼 一次是路过,还有一次也是路过 另外一次是与朋友来此散步 我所能记住的,或者说能想到的是 它紧挨着玉湖,总建筑面积为2.2万平方米 以及1.89亿元的总投资……这种直观、冷冰的数字构成了 我对这栋楼的最初记忆 当我试问朋友,它到底有着怎么的芳容 或者隐喻,他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像蘑菇,像灵芝 还可以想象是办公桌上的 一颗巨型灵芝,以及一个大大音箱 然而,面对这栋大楼,我却感觉空空如也 它就是一栋楼,普普通通,通通普普 今天,当我看到这则“巨蛋”般的新闻时 我的想象力仍然贫乏 仍然说不出任何一个有关这栋楼的比喻 因为,所有的修辞已然说尽 以至于打开报纸,摄住眼球的只是一枚“巨蛋” 在玉湖之滨,初露芳容 《光 阴》 【1】 冬日。 暖阳。 冰雪融化。 一群麻雀,在这个季节找到故乡。 从白昼到黑夜 又回到白昼……这样的循环, 是否是人生的更替, 是否夜饱含着历史轮回的 不言诉说。 一棵树, 它的成长, 让整个大地沉默不语。 行走于广袤天地间, 一种疼痛,或者孤独,直袭心头。 沧桑易老,岁月无容。 看尽繁华,最终烟雨中。 谁曾想:折一蒲扇,摇曳于一叶扁舟, 让光阴随流水飘远, 让群山一掠而过, 眼观八方,最终停格在山顶, 停格在 山顶一只麻雀的尾巴上。 【2】 一滴雨,一忍再忍, 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站在冬天的寒冷中, 以荒唐的名义, 说出笑脸背后埋下的宝藏。 时光隐忍,枯叶无声。 一些脚步,像风一样疾走, 消失于山的那一边。 在山的那一边, 是否有一个人 也站在冬天里, 看着天空闪耀光芒, 看着一丝寒冷钻进地心, 与火焰相抗衡。 【3】 炎凉,对时间说出疼。 风吹着, 泪水淹没在内心, 一朵云,开出白色的花。 路途遥远,需要更多的人相互搀扶, 才能抵达终点。 一个人,走的越远,心中的石头越沉。 一个人,对着村庄说出离别, 此时,我站在桥头, 一张网深入水中,直触河心。 笛音。 砍柴的人。 夕阳落下。 鸟儿飞回林子…… 明月。夜风习习。 一条寂寞的蛇, 在草丛中安静地睡去。 远方的人,顺着山路回到村庄, 数一数那些散落一地的稻谷, 数一数天上明亮的星, 和内心深处的咯咯声。 或许,等到明天, 又将背负着行李远行, 走南闯北。 只有脚印作伴。 只有漂泊的心作伴。 【4】 月色苍苍, 夜风挂在树梢上。 一只鸟飞入丛林, 另一只鸟 在夜空中盘旋, 直到稻草也沉入梦乡。 时间很紧, 夜晚的时间更紧, 紧得令人无法接近, 无法触摸。 我是误闯入黑夜的浪子, 却再也找不到走出的路, 只得静静地等候, 等候下一个黎明的来到。 或许,我敢在黑夜举起一盏灯, 让它亮着,亮着。 前方的路,不再黑; 缓慢的脚步,不再黑。 让时间在月亮下, 弹奏一曲,或高山,或流水, 急躁的心随之静下来, 与淡淡的月光,相拥相依。 【5】 孤独。 如此深远的孤独。 没有炊烟——弯曲。 没有弯曲——炊烟。 没有——炊烟——弯曲——所有的声音如死水, 在无边的黑夜无边的思念。 没有水, 没有水声, 没有炊烟, 所有的一切都在虚无之中度过。 风、雨、天、地,时间催然泪下—— 坟墓、火焰、季节—— 找不出路口, 也找不出泪滴和飞翔的鱼…… 季节之上,一切破碎; 季节之上,一切虚无; 季节之上,一切孤独,孤独一切。 当月亮回不到故乡, 一只蚂蚁, 在大地上慢慢爬行着, 它的存在 是绝对的孤独, 它的孤独 又是绝对的存在。 《梅烛》 就像当初唐太宗被一着棋难住 在隍城小镇,我被鼓乐与鞭炮的声响所震撼 如飞蛇行走的梅烛,舞动起 小镇的春天,浩荡的队伍前行着,威武,庄严 被春风吹高,形成光彩夺目的波浪 离光明那么近,离神邸这么近 深入土地,像一条河流流过庄稼和田园 流过陶潜的那片桃花源 让我不禁怀疑,昨夜是否有谁来访 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或轻或重的脚印在烛光的映辉下 也不着痕迹。喧嚣与淡泊,华丽与朴实 在这一刻相拥而抱 挑开树枝,挑开石头,让这条“板凳龙”自由行走 让每一个人充满敬畏 让所有的生命都活在春天的时光里 《陌生的街道》 不知道它前世的名字,今生也注定无缘 至于来生,又太遥远,它安静地横躺在大地上 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谁会在意 他们在它身躯上践踏,扔果皮纸屑,穿着时尚的 尖角镀亮皮鞋,潇洒地踩过 陌生的依旧陌生,光阴落在身后 一些胭脂俗粉在这条街道的第六号遗失殆尽 另外一些粗制滥造被陌生带入 黑暗的角落里,再也没有看到光明 从这条街的第一号数起:一号、二号、五号、八号…… 在三号和四号中间有一家梦佳家纺和雀巢咖啡 六号和七号中间隔着一条窄小的巷子 这条巷子穿往另一条街道,或者直接进入死胡同 在十三号的后面,十四号的门牌被扯下 以一面小小的旗帜代替,那是一家充满古色的酒吧 而十八号竟然有两家商店,一家卖糖果的 另一家是卖麻辣烧烤的,两家商店注定了要走到一起 就像牛郎织女,总会有相遇的一天 我曾三番五次地来过这条街道,但仍然叫不出 它的名字,它的每一家商店,它在黑夜里的呼吸 以及它的长度和深度。 今天,当我再次来到这条街道时,站在它 任意的一点上,我发觉,东西南北 也变得模糊,也变得陌生起来 《百花深处》 就算是走入百花深处,我仍叫不出百种花的名字 能叫出的是:白牡丹,红玫瑰,寒冬腊梅 春日油菜花,夏日荷花……现在,当我叫出 仿佛叫出的不是一朵花,而是一个生命体 一个独属于我的绝世佳人 在花丛中,我一百次祈祷:让我长得如花似玉 花枝招展,镜花水月,闭月羞花……这太多的形容 令我飘飘欲仙,怎么也不会想到奈何花落去 簇拥在百花深处,我自己就是这百花中的一种 玉兰,向日葵,罂粟,木槿,或者紫罗兰 总之,我就是一朵花,两朵花,或者更多的花 如果有谁来摘,我绝不吝啬,只要你喜欢 你就摘去吧,只愿你不要将枝条和根茎也摘去 我还要留着来年,招蜂引蝶 《银行卡》 我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张银行卡 但我清楚每一张银行卡里的金额 农业银行卡里有十八块八毛五 邮政储蓄卡里有九块三毛五 工行卡里有一百二十五块整 招商银行卡里有七块四 中信银行卡里有四十三块七 余额宝里有零点九毛二分 建设银行卡是金额最多的一张 有一千三百五十块整 那是我整整一个月的工资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愿意取出 就想它一直躺在我的卡里 就想小孩一样 躺着躺着就高了 躺着躺着就长大了 《广场舞》 听朋友说,在广场上跳舞的都是老妇女 那是因为阴盛阳衰。仿佛他说的确是那么一回事 不然这广场上,怎么就没几个老头子呢 这些老妇女,总有使不完的精力 仿佛他们的老头子将所有的精力给她们了 让她们能够在广场上欢呼沸腾 扭动肥臀,看夕阳慢慢落下 《午夜车震》 夜风微起,四野空荡,一辆奥迪给黑夜吞噬了 路程顿时缩小,小得只剩几平方的车厢 打开转向灯,左拐,压上一条通往乡村的路 刹车,关灯,熄火,……在车上做该做的事 男女这点事,你搂我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从两个前排座之间移到后排座 一只入侵的手,仿佛深入无尽的黑夜一样 揉搓,挤压,体内的火焰熊熊燃烧,四肢酥软 深处的呼唤,在这条通往乡村的路上低吟 午夜车震,人与车融为一体,远去传来狗叫声 三两声,五六声,慢慢融入在夜雾之中 《一群麻雀在马路上啄石子》 下午四点,冬天的太阳已经落了一半 在金三角去往湘东的方向,一群麻雀停在马路上 扬起的灰尘将它们湮没,它们停下的马路 名叫320国道,是一条危险的马路 曾经在这条马路上有人翻过车,三死九伤 另外一些比较小的交通事故,已经无法确切了 这群麻雀就停在这条国道上,它们并不清楚它的危险 因为没有人告诉它们。现在,它们在这条马路上 拍着翅膀,啄着马路上的石子 它们的眼中满是幸福,就算急速而过的车辆 从他们身边刮起一阵阵小旋风,它们也全然不怪罪 灰尘遮住了眼睛,它们就凭着感觉寻找石子 这或许是它们的晚餐,因为稻谷早已收割 米粒已经被收藏起来了,而且,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 虫子的说法,这群麻雀只是饿了 饿了就得找食,饿了就得冒生命的险 一群麻雀在马路上啄石子 啄阴晴不定的命运,啄世间的尘埃 就算寒风呼啸,这群麻雀也注定在寒风中 维系着飘摇欲坠的饥饿之魂 《作品1号》 从今天开始,我只为你写诗 写你的双眼,写你的双腿,写的鼻子和呼吸 写你的歌唱和愁肠 写你的深深的思念和遥远的梦想 写你的优点 也写你的缺点 写你的快乐,也写你的忧愁 写你的故乡如同写一条河流 写你的那件旧皮衣 就像写我自己昨日新买的貂皮大衣 写你清澈的泪水 写你幽幽思绪就像一首优美的唐诗或者宋词 写你浅浅的酒窝以及 酒窝下,那张灿烂的脸蛋 写你手心中那个大大的茧 如同写深秋的稻田 写着写着,我就仿佛望见了你 写着写着,我就钻进了你的心里 再也走不出来了 《过故人庄》 酒已备好,只等客来 从夏等到冬,如今又是一年的新春 来过一些人,又走了一些人 最终能留下的背影 在夕阳里,幻化成一朵白莲 远远地,无法触摸,让季节不断更迭 来吧,亲爱的朋友,酒已备好,村庄里充满喜悦 比起那些美妙的谎言,一盏油灯足够 让内心盛开出闪亮的岁月 荒凉,就让它荒凉吧,荒草自由生长着 你可还记得这处穷乡 不记得也好,就当陌生人走过陌生的地方 说不定有些值得停留的东西 就算没有,当你停驻时,酒已备好 只等你坐下来 拍拍灰尘,尽情畅饮 《对一口井的想象》 这口幽深的井,狭窄,深远而充满诱惑 横在后山脚,井口长满了杂草 若不细心观察,必定无法知晓它 从井中,一株令人怦然心动的水草伸展出来 在时间之外,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着 窗前的梧桐树,狗的吠叫以及对面山坡上 楚楚动人的夕阳,露水的弥漫 滴入深井,也罢,就让它再往深处走一走吧 或许,它会发现一条宽广的河流 在村庄的背后,细水长流 《在荒芜的土地上》 寒风,一吹再吹,像逡巡的猎人一脚踹开 油灯下,湿漉漉的文字敲击着 纸糊的窗。荒芜土地上,一把镰刀遗弃多年 它静静地躺着,满身的锈迹 比野草还长的勤快,钻进麦垛的狐狸 露出尾巴,给整个季节保持一种神秘 面对这块土地,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来过 一棵树站在小小的土坡上 张开枝叶,一天比一天模糊,我试图找到它 体内的疤痕,以及疼痛 我惊异于它奔跑在土地上 它注定是一个悲剧,多年后的今天 当我再次经过,仍感动于这片荒芜的土地 没有一点多余的杂念 一切悄然入梦。这片土地,沉而又沉 几声鸦鸣,在风中摇摇晃晃 紧闭双眼,我将一生的祈望埋藏在这里 与岁月一起,尽情游荡 《漂 泊》 走在陌生的街道,长安九号,墨西哥十五号 也可能是安源大道,或者沃尔玛超市对面 关于这条街道的具体名称,却是没有谁知道的 成群结队的人在街上走着,脚印沉重,或轻松,杂乱无章 像一条沟壑,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它们必定有着 无可言说的疼痛,不被人知晓,也无人问津 那些我曾羡慕过的人,他们也在这条街上奔跑,流汗 他们也像我一样,白天孤独,又在黑夜里唱着无眠的歌 心中燃起一团熊熊之火,任凭暴风雨的洗礼 然而,始终没有人愿意提及那条在街角的孤独的猫 它那么小,那么脆弱,偌大的城市却还是无法容纳它 它卷缩在角落,阳光永远照不到 当我偶尔走在这条街,偶尔瞟它一眼 与它的眼光对峙,便不自觉地萌生一种悲催的情绪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漂泊是没有方向的,莽莽撞撞 它的呼吸也是绝对的静止 在风吹来之前,它是沉睡的,是纹丝不动的 或许,有一天我会习惯这种生活,或许它将消失 在天空的尽头,我目光呆滞,炊烟、风和省略的日子 停下来,天空的大雁无法忽略,排成人字形 与大地亲吻,在似醉未醉的夕阳里 个人简介:赖咸院,1988年12月出生,江西省萍乡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绿风》、《诗选刊》、《散文诗》、《创作评谭》、《岁月》等,作品入选多种文学选本。 通 联:(331100)江西丰城市隍城镇政府 赖咸院 手 机:15070555328 邮 箱:lxysg2011@126.com Q Q:779519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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