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脸猫 于 2014-3-21 17:43 编辑
大 黄
大黄是一条狗的名字,准确的说是母亲收留的一条落难的黄色流浪狗的名字,不是中药铺里卖的中药“大黄”。
六十年代初,国家刚刚度过了大的灾荒,人们还处于半饥饿状态,虽然能吃上米饭,但还是不觉得吃饱了,粮食定量总是紧紧巴巴的,每个人都得算着卡着,不敢放开肚皮吃。那时,我母亲在粮食局机关食堂工作,虽然粮食局的干部职工粮食定量不可能有特殊化,但毕竟是近水楼台,榨了油的米糠、花生、黄豆枯饼还是可以给人吃的,我就吃过糠枯饼和点黑面做的馒头,还带到学校给同学吃,当然糠饼主要是喂猪,黄豆和花生枯饼比较少,每个干部职工一年能分上两块就很不错了。我上初中一年级时只有1.35米高,每到上午最后一节课,肚子里咕噜咕噜地闹情绪,老师讲什么根本没听,只想着下课铃快点响起来。那天中午,我飞跑回家,还未进食堂就大叫“妈,我要吃饭!”母亲一见我那副饿鬼相说“别急,还没到开饭的时间呢。快来看,这是什么。”“咦!哪来的小狗?”在厨房的柴草堆里躺着一只毛色灰黄还没一尺长的小狗。我忘记了腹中饥饿,兴奋地蹲下来。小狗有气无力的躺在一堆稻草上瑟瑟发抖,我用手摸摸它的头,它睁大一对乌黑的眼睛看看我,又闭上了,再用手指触触它凉凉的鼻子,它伸出小舌头舔舔我,“怎么它身上湿漉漉的?”母亲告诉我,这只小狗不知是哪里来的,它饿坏了,掉到粪坑里,刚捞上来洗干净放这里的。那天中午,平日吃得粒米不剩的我,破天荒地给小狗喂了几小团米饭。
小狗在大家的照料下一天天的长得好看起来,毛色不再枯黄,渐渐地亮了起来。每天放学回来,它远远地就来迎接我,围在我的脚边撒欢,我把它抱起来,它马上用小舌头舔我的手,并把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我胸前蹭来蹭去,嘴里“呜呜”的叫,两只乌亮的圆眼睛深情的看着我。我和大院里的小伙伴决定给它起个名字,秋林说“就叫小黄吧。”“不好不好,叫小灰”诺娃反对。“都不好,它会长大,应该叫大黄,你们看它身上主要是黄色”我是院子里的孩子王,没有人再反对了。我们“大黄,大黄”的叫开了,大人们也跟着叫,“大黄”的名字就这样搞定了。
大黄很聪明,每当食堂开饭大家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大黄就是我们的开心宝。它知道谁会给它饭吃,谁会给得多谁会给得少,它还知道谁快吃完了,不会再给它饭吃了。通常它都是坐在我的旁边,时不时的叫上两声,那意思仿佛是说:我在你旁边啦,也不给点吃的。如果有人叫一句“大黄”,它马上掉头跑到那人旁边,吃了给它的饭后,又回到我的身边。我知道它并不饿,因为母亲会定时给它吃的,就故意不理它,它一见叫了几次我没反应,就把下巴磕在我的膝盖上,嘴里“呜噜呜噜”,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我。这时,我只好给它一团饭,有时我故意用筷子把碗边扒拉得哗哗作响,它知道这是吃完了的意思,站起来走了。当我继续吃饭时,它又过来了,站立起来,前脚搭在我的腿上,对着我大声叫唤,那意思是,你怎么骗我呀?我挑起一团饭站起来,高高举起,它也跟着站立起来,最长时可以站分把钟,然后在空中接住饭团吃下去,引得大家哈哈直笑。后来,我站到桌子上把饭团当空抛起,它居然跳起来张嘴接住,有时还在空中打一个漂亮的旋转接住饭团。如果有谁家孩子老是坐着不吃饭,孩子的妈妈马上就喊“大黄,小妞不吃饭,你把她的吃了”大黄立刻奔过去,孩子见状,很快就吃完了饭。啊!大黄给我们带来了好多好多的乐趣。有一天,我又站到桌子上,准备引着大黄跳,母亲赶紧制止我“淘气鬼,大黄要做妈妈了,你要它死啊!”是呀,我怎么没注意大黄的肚子在一天天大起来呢?……大黄做妈妈了,大黄是称职的妈妈,它生了四个小狗宝宝,两黄两黑,大黄除了吃饭一刻也不离开小宝宝,除了我和母亲,无论谁一靠近,它就会用警惕的眼神注视着,嘴里发出一声声“呜,呜”的警告。一个月以后,大黄带着它的孩子们开始到院子里活动。那天,食堂吃馒头,每个馒头按半斤定量大,面发的不好,馒头瘪瘪的,大家都笑着说“吃草鞋”。我们几个小伙伴每人拿一个到院子里,边吃边逗大黄,三岁的海涛的馒头吃不完,还剩下大半个拿在手中,我们都纵容他全给大黄,大黄接过馒头,送到小狗嘴边。小狗还未断奶闻闻舔舔放在一边,大黄衔起馒头跑到院子旁边的菜地里,用前爪在土里扒了个洞,把馒头放进去,又用嘴巴把土一点一点的蕹上回头看看走开了。喝!狗还会藏东西。我们十分好奇,跟过去把馒头掏出来又送到大黄嘴边,大黄在馒头上嗅嗅,衔起来换了个地方又埋起来。一连几次,大黄烦了,一口把带泥的馒头吃了,引得大家又是一阵欢笑。原来大黄并不是吃饱了,而是要藏好食物以后留给它的孩子吃。多么聪明的大黄,竟知道备战备荒为孩子!
大黄从不记仇,我们经常捉弄它,可它依旧对我们很友好。有次我搂住它的脖子,用手捂住它的眼睛,秋林拿了一只半青不红的辣椒(这是非常辣的)挤出辣液在大黄的鼻子上涂了又涂,大黄呜呜叫着拼命挣脱,痛苦的用爪子奋力擦鼻子,当我再去搂它时,它很快跑开,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哈哈大笑的我们,似乎说“干嘛呀,这么坏?”最糟糕的一次是那年过元旦,厨房里准备全机关的叔叔伯伯会餐,除母亲掌勺以外还有帮厨的好几个叔叔忙活着。我们又开始淘气恶作剧了,我搂住大黄的脖子,大黄似乎也感到有些不妙,挣了几次没挣脱,秋林拿来一挂鞭炮绑在大黄的尾巴上点燃,噼里啪啦……!大黄惊得慌不择路,飞快地往厨房逃窜,去寻求母亲的保护,只听见厨房里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撞翻了坛罐,掀翻了菜盆,好在菜还未做好,不然那天就不能会餐了。帮厨的谭叔叔满脸是水的跑出来骂道“鬼崽子,今天没饭给你们吃!”母亲抓起一根棒子冲了出来,我们个个吓得面色发白,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这一次大黄真的生气了,一连三天不理我们,秋林挨了爸爸的揍,我呢,写了三次检讨,再也不敢捉弄大黄了。转眼间,我高中毕了业下乡当知青去了,大黄还是一于既往的和我亲热,鞭炮事件早已被它遗忘了。每当我从乡下回来,大黄就老远摇着尾巴跑过来,立起身前腿搭在我的肩上,鼻子在我胸前嗅了又嗅,舌头在我脖子上、脸上舔了又舔,那个亲热劲实在无法形容。
大黄懂得感恩也懂得报恩,它知道是我母亲救了它保护它,它对我母亲格外亲。母亲是食堂的大师傅,对自己的工作特别敬业,常常洗洗抹抹到晚上十点才回宿舍。她了解每个干部的口味特点,炒菜时会照顾各人的特点另外留菜。哪个干部下乡了,他的孩子就交给我母亲招呼照顾。“文革”中,她不管你造反派、保守派还是当权派,都是一视同仁看待,该留饭的留饭,病了的煮面条,粮运队的司机回来晚了,不管什么时候都有热饭吃,哪怕深夜了都起床做饭。整个机关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亲热的叫她“夏妈”,尊她为大家的母亲。无论有多晚,大黄总是跟随在母亲的后面,然后就在母亲的房门口躺下休息。早上母亲起得早,打开房门,大黄站起摇着尾巴迎着母亲,跟在后面走进厨房,大黄是母亲忠实的保镖。大黄还知道是大家养活了它,它用它的特有方式报答大家。横过马路粮食局的对面是粮站的粮仓,有段时间,鼠患成灾,喂了几只猫都对付不了。大黄闲逛到对面,“汪汪”叫着疯狂地来回追赶那些老鼠,有几次还真给逮住了老鼠,每当这时,它都要兴冲冲地衔着老鼠过来,到食堂里给大家看。直到母亲走过来对它亲切地说:“大黄真能干,把老鼠给我。”它才放下老鼠,得意的看着母亲。都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看大黄是在用实际行动报答大家,要不,它为什么一定要衔着老鼠横过马路走到食堂里来呢?
大黄是幸运的,母亲救了它,大家热爱它。大黄又是不幸的,它遇到了它根本想不到的灾难。七十年代初,不知是哪里传染过来的狂犬病,让县城里接二连三地死了几个人,城里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恐慌。县里决定一周之内,消灭县城里所有的狗,局长马上告诉母亲,要她把大黄管好,别让它出去惹祸。大黄果然也听话,几天不出机关大门。可是,不知是谁向县里告了密,局长被领导叫去好一顿训,没办法,几个机关干部拿起棒子绳索奔大黄走过来了,大黄一见不好,赶紧钻到母亲背后,母亲火了,她把菜刀一扮,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狮子一样地怒吼“谁敢动大黄一根毛,我今天就叫他吃不成饭!……”大家一见母亲怒不可遏的模样,赶紧离开。第二天,县领导告知局长,如果不服从打狗的命令,出了问题拿局长是问。没奈何,局长把母亲恭恭敬敬地请到办公室,一边细细地跟母亲做思想工作,一边叫人悄悄地进了厨房……待到母亲离开办公室,大黄已经没气了,嘴里流着鲜血,两眼圆睁睁的望着天,它至死都没弄明白,平日里对它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要了它的命。母亲流着眼泪,赌气回到宿舍,几天不进厨房。局长叹了口气说“让夏妈休息几天吧,难为她了!”
大黄活了十一年多就这样走了,它带走了大家尤其是孩子们的欢乐,虽然食堂里还像往日一样开饭吃饭,却没了往日那般热闹,小妞又端着饭碗发呆了,她妈说“哎!要是大黄还在多好。”粮仓里又出现了耗子,仓库保管员说“要是大黄还在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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