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是丽芳。
这名字俗气的很!但丽芳确实是个清秀美丽的姑娘。她不肖她那白胖高大的,整天心气高涨嘎嘎说笑个没完的母亲,而是仿她不太多话,近乎懦弱的老老实实的父亲,连性格也很像!刚生下来,自然是白胖可人的小丫头一个,脸也是圆胖胖的,眼眯细成一条缝。长大了,渐渐就出落成苗条有致的模样,瓜子脸,丹凤眼,小嘴边常漾出一圈浅浅的笑,浓密的睫毛长长的,一忽闪,迎面走来的小伙子连路都忘看了,一脚踩空就跌进沟里去了。
丽芳抿嘴一乐,那小伙子也顾不上扑打身上的土,赶紧也呲牙一乐来迎合。
但丽芳读书实在是不太好,勉强的读完初三,便回家做母亲的帮手。她爹长年在外打工,家里地里的活也的确多些。
丽芳的母亲有些发愁。豫东农村就这规矩,只要不读书,十六七的孩子也总该先操心相亲订婚了。家里有个半大的后生,当然会格外令人费心些,但其实家里有位待嫁的姑娘,才更使人头疼呢!眼瞅着出落成一朵鲜花的丽芳,她妈一天要愁叹好几回气哩。“要是个破小子吧,-----娶个好媳妇就中了,只图个人。这打发闺女家哩,还得图对方的人好,还得看家庭,还有公公婆婆······”
要是自家闺女条件一般化,倒也好凑合一些。可这丽芳-------,咋也不能随便就窝囊给谁家去吧?嗯!得好好的挑挑。
于是,相亲。看过的后生,丑的俊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能说会道的憨厚寡言的·····,前前后后,若聚拢到一块,差不多能坐满三张八仙桌了呢!
哎!真的很难挑呢!不是人长的难入眼,便是家庭条件不理想。惹得最爱管闲事的张媒婆都作了难,玩笑道:“干脆也别相亲了,咱到集上搭个高台抛绣球算了。”
丽芳的妈听了这话,一半得意一半着急的哈哈一笑,“谁知道养个丫头咋比个破小子还难为人嘞?!”
媒婆还没搭话,一旁低眼敛眉半天没吭声的丽芳小嘴一撅:“都你的要求高!”
忽然听到丽芳冒出这句话,媒婆和她妈都一愣,然后对视一笑,媒婆温言劝道:“看你这闺女!你妈不还都是为你好么?”······
丽芳不言语,马尾辫一甩,自己进屋去了。
平地难起风,丽芳的话当然也有所指。其实她也真的遇见有自己喜欢的男子呢!那小伙子个头不高,也不低,白净,一说就笑。俩人单独聊的时候,才知道他是高中生,高考倒也考上了,可这时候他父亲因癌症病发去世了,家里还有俩正读初中的妹妹,他就不上了,在家挑大梁,农闲就外出打工,会装修的手艺。比丽芳大四岁。
俩人谈话也谈的来,丽芳觉得:这人可中!
可她妈不同意,要不是说媒的是她一老姐妹,-----哼,见这一面也是勉强的呢!“家里这么穷!咋中?人长哩好?能当饭吃?!······他要是能盖五间新房一套院,彩礼,咱也不多要,三万五万的总得有吧?咱面子上过得去那也中!他没有那个能力?没有还说啥?!难道叫人家笑话?!再说嘞,你嫁过去不得多受罪么?”
于是,继续相亲。
好难哪!一晃又是两年,丽芳都二十一了,同龄的女伴们都开始抱上娃娃了,她还是没定好。敢登门说媒的也渐渐少了,“眼界高”,是大伙的一致评论。
就在丽芳妈表面谈笑风生暗地着急不已的时候,张媒婆又满面春风的登门拜访来了:“我说的这个,要是再成不了啊------这辈子,我都不做媒了!”
丽芳妈一喜,赶紧倒茶。
这回真的很好!小伙子是个大专生,戴一副近视镜,文质彬彬。家里是在市区里做生意的,老家新盖的二层小楼,还有小汽车。好!
丽芳妈很满意,丽芳也满意。男方见到丽芳居然这么漂亮也满意 。
先下了定礼,男方果然财大气也粗,直接送来一万六千八。未来的老公爹是个风度轩昂的人物,微微笑,说:“孩子们也都不小了,就在年底挑个日子办事吧!”
好日子说到就到。年底本来就忙,加上准备丽芳的婚事,也就格外的忙了一些,套漂亮的新被子、定制陪送家具、电器······热闹喜气!
到了那一天,接亲的车来的好早,天还没亮呢!
今天出场的都是两方的头面人物至亲好友,平日里大家都赶一个集,差不多也都熟识,相互热情的寒暄着,就等鞭炮一响,新娘子上车就万事大吉了。正在这时,里屋传来丽芳妈的大嗓门:“这压包袱钱,咋才拿六百哎?咋拿出手嘞?”面对丽芳妈拉长脸的质问,那前来迎娶的嫂子倒也好性情,赔笑着软声细语的劝:“婶子!三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现在俺那边都是这个数目,真不知道恁这边的礼数这么大哩。再说,也真不差这几百块钱哪!不过今个真是提前没预备·······”
“那不中!”丽芳妈气乎乎的截断对方的解释。“恁就是凑,也得凑够!这不是看不起人吗?现在都不当个豆叨,将来咋弄啊?”
一旁的自家老少爷们,眼瞅陷入尴尬的僵局,也赶紧上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差不多就妥嘞!车还在外边等着哩!”
“那不中!钱不拿够不能上车。”
迎亲的人们面对这突然的变故,也一时有些傻眼,不知该如何应对了。这时,带头的一位老者笑嘻嘻的从怀里摸出一把钱来:“我这有二百,咱都这样过去算了,喜事喜办嘛!”
丽芳妈的眼睛瞪圆了,闪闪的发出入了魔般的光彩,“差离远!咦!恁这不是拿的有钱吗?装鳖精是不?来来来,恁几个过来,”她招呼同门的几个妯娌,“挨个的搜。”
一旁看热闹的村邻开始哄笑起来,而被搜身的迎亲客们,有的是无奈的苦笑,有的则已有些脸上挂不住的愠怒起来。好在这个过程也快,完了,丽芳妈得胜的将这些零乱的钱一股脑的塞在新包袱里,鞭炮终于响起了,噼里啪啦······。车缓缓的开走了。
眼见车尾的红灯隐没了,丽芳妈抹把眼泪,回院了。
人散了,丽芳爹叼一根烟,阴沉着脸,咳咳的咳嗽,瓮声瓮气的说“你今个做的对吗?有事说事,哪有把人家的衣兜都翻一遍的?这不是照人家的脸扇大巴掌么······”
他这么一说,丽芳的妈心头也忽然一激灵,凉了半截。
“ 怨我吗?!------是他们不对在先。”她强扯道。
天渐渐的放亮了,有薄雾在原野上轻轻的移荡 。
三天叫出嫁的姑娘回门,这也是老规矩。
“不用去多早。”老村支书笑呵呵的说,他是很有经验的人。去的早了,人家的席宴还没准备妥当哩,就是做好了,那么早就开喝,一直拉扯到天黑,也不好扛过去啊!“十一点多点到地就中嘞!”·······
“今个麻烦你嘞!”丽芳妈一脸的欢喜。
“这有啥麻烦哩吔!好酒好菜,好事啊!”他呵呵大笑。
然而,今天的事也太顺利了,太阳才稍偏西一点,一车的人就全回来。咋这么快?丽芳妈感到有些不祥的蹊跷,果然老支书也是苦笑的摇摇头,再看一起下车的丽芳,眼睛哭肿的像蜜桃了呢!
“咋了?”
“谁知道?!除了几杯清茶,人家啥都没准备,连锅汤面条都没有!当家的都赶集去了,一直到咱走,也没回来给面见。”
丽芳妈的脸色顿时变成了青色,而丽芳已经嘤嘤的哭着回房了,杠上门,谁喊也不理。·······
又三天,本该是男方来人叫新媳妇回家。但,没来。然后,一直没来。半个多月后,眼看该过年了,本憋了一肚子火的丽芳妈,也终于有些慌了神,赶紧找来了扯红绳的张媒婆。张媒婆也很尴尬:“都走了,一家人都回市里过年去了。”
丽芳妈大吃一惊:“那俺家丽芳咋弄?”
“咋弄哎?----小孩倒也般配没二话,就你们大人个个都牛犟哩通融不动······”
这些话,被躲在里屋门后的丽芳一字不落听了去,也不言语,倒头在床褥间,无声抽噎个不休。
第二天一早,苦思懊悔一夜没睡的丽芳妈照常起床做饭,明天就是小年了,咋说也得赶集去准备些年货了。饭做好,喊丽芳,没人答应,使劲推开门一瞅,丽芳还在蒙头大睡,正要去拉她,忽然看见床头柜子角落里放一打开口的空农药瓶!丽芳妈腿一软,瘫到在床前的地上。
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是丽芳,她,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