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凤在认识很久了,按凤在的话说就是long long ago了。
我们是同龄人,我比他年长一岁,都当过比较年轻的文学青年,同气相求,在多年前一个深秋的晚上我们俩终于在一爿唤作“红玫瑰”的小店外坐在了一起。天凉好个秋,我们背着秋风喝酒,落叶在脚下飞过,凤在注视着落叶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感动的啦。那时候他在国营棉纺厂当工人,从写诗改行写小说,刚发表了第一篇小说《黄土大道》。浅斟漫语,后来喝出了同学关系,原来我们都出自任丘一中,还是一师之徒,都曾受教于著名的刘天基老师。我五班的,他一百多班的,因为我赶上了两年制,所以比他早好几年,他入学时,我已中专毕业参加工作了。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爱好者现在很多人都已经移情别恋,我们却依然比较完整地保持着这一清贫的爱好没有舍却。相同的爱好,是做朋友的共缘,也是成为朋友的基础。
我和凤在是朋友。
朋友中还有一只比我俩出道更早的文学之鸟,自号锛锛凿子。八十代初以写小小说见长,是当年任丘写小小说的“四大金刚”之一,他的小说频见报端之时,我尚在财校一塌糊涂地学习打算盘。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某个炎炎夏日的午后,我和锛锛凿子同开一个会,主持会议的人喝多了,声明开个短会就说一句话,可这一句话他车轮滚滚般地说了整整一下午。开会时外面墨云乱滚,会散后,大雨倾盆,我俩同去文联找一个写长篇的文友,那是我和锛锛凿子第一次相识。冒雨相约一同出去喝啤酒。喝了多少不知道,光知道脚下是一大片啤酒瓶子。那个饭店唤作“太白居”,跟“红玫瑰”一样,早拆了。
是因缘也是自然,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尽管性格不同,但因有共同的爱好,我们三个人,主要是我们三个,慢慢结成一个小圈子,经常小聚,杨柳依依相招,雨雪霏霏相约,尽谈些云山雾罩的事情。无所用心,言不及义,率性情真。虽都是喜欢文字的人,却好像从来不谈文学。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梅花是没有的,于是找人冒充,经常冒充梅花的是个年轻诗人,我们亲切地称他为“狗蛋汤”。小聚频仍,或不入高人雅士的法眼,但我们依然乐此不疲。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算来也坚持二十有余年矣。
于是盘山之上,泰山之麓,白洋淀边,乡村小院,都留下过我们喝酒的身影。比较难忘的是在云梦山中。那次锛锛凿子没去,我和凤在晚饭后步月寻酒,当他抱着一捆啤酒南辕北辙走了二里多地悠然回来时,已然月上中天了。我俩骑石对饮,一人一瓶对瓶吹。月明星稀,空山安谧。举头则山高月小,片云轻度,侧闻有近瀑垂流,溪水汨汨。那天喝到很晚,还真谈到了文学,谈到圈子里的几个朋友,还给凿子打了电话。几年过去了,云梦山中的月色恍如昨日。
熟悉的几个文友当中,现在专写中短篇小说的只有凤在一人,他笔名和网名都叫四十不言。其小说公认精彩,折服了不少人,尤其在论坛上,粉丝众多,竟有人发自肺腑地呼他为四十爷,其小说之魅力于此可见一斑。
我十分佩服写小说的人,因为我不会写。若论阅读文学作品来说,我读的小说最多,但就是学不会。当年也曾经下手写过,大模大样地安排好几个人物,张三李四王五等等,甚至还列个提纲,但写起来满不是那么回事。如果开始写张三,我便光摁着张三写,其他人都没用。即不会编织人物关系,也不会让故事如何发展,最后只得放弃。我曾就此问题求教过凤在,问他这种傻小子拉大耙的病怎么治。他说简单简单,无他,唯多看新小说尔。无奈我的阅读兴趣早已不在于此,也就彻底打消了写小说的妄想,只有敬重的份了。
凤在的小说我都读过,读他的小说是一种享受。尤其是他的语言极有特色,用词往往匪夷所思,有点石成金之妙,那是凤在小说的典型标识。他的小说基本以写实为主,给人一种亲切感。早期的小说,从《黄土大道》到《白衣飘飘的年代》,往往都能找到他的影子,能从中看出他当年高中生活的情境以及他部分高中同学的先进事迹。这段生活给凤在留下的印象应该是极为深刻的,因为即使在他后来的小说中,也有他对那段生活的点滴回忆。凤在结束了对高中生活的怀念后,以《我爱三轮》为转折点,开始更多地关注现实生活。其笔下人物多为城市的下层人,他们默默地生存,默默地努力,默默地不服。关注下层人的生活,是一种慈悲,约等于爱。
生活中凤在说话少,冷飕飕阴森森凉冰冰的外表下隐藏着深刻的思想。他的小说也一样,幽默婉转而冷峻的语言背后有其对人生深刻的思考和对社会的看法。倘若细读凤在的小说,这些思想,通过他的描写态度和小说中某些人物的对话与道白是可以发现的。不但如此,也能发现他不经意间泄露出的些微小资情调,使得小说别有一番风韵,这好像也是凤在小说的特色之一。我不懂小说,就此打住。
圈内人出书的人不少,凤在是属于比较晚的。他把小说稿整理好后,让锛锛凿子写序,我写跋。这样也好,可以借此纪念我们在一起共同度过的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同时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约等于爱》出版的时候,正值凤在的本命年,我也将义无反顾地人到中年。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还没来,现在也没有刹那的停留。太阳东出西落,日复日,年复年。如果你不随着时光跑,跟孔子那样,站在岸上,就不会像川水逝者如斯。随水而逝的只有无赖的时间,谁可曾见孔子也给冲跑了么?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二〇一四年一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