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父亲不善言谈,更别说出隐藏的心事了,难道我们父子相克,迟迟不能直吐胸臆,互诉衷肠?虽然他快八十高龄了。 这次又住院了,恰逢我休长假他又没有人照顾,顺便我就应了,于是形影不离了四天的分分秒秒。 发黄的脸庞,干枯瘦小的身板,整日睡不着、吃的一点点,摇摇欲坠的样子,我只能促使他高兴,他便仿佛没有了疾病,虽然有肾病挂着尿袋。
我说:“爸,你这一辈子干的事情太多,鼓捣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太多,帐务也过于复杂,歇歇吧、清静清静吧“!他的账务我只是深深的感觉到了,与那帮所谓的”大弄家“断断续续的联系就能证明一切。人离得近了,心事也慢慢“浮出水面,”几天的时间他的经济往来由模糊变得清晰,也更想知道许多,却难于一下言尽,于我更是无助! 先前我知道的一切再详尽一番。
一
九三年父亲创建造纸厂,在大队书记(老范)的鼎立支持下,和自己有全活的技艺在身诸多好的条件下,很快投产并盈利。回忆道:我去双成家借钱说是买一个地磅,他爽快答应给了五千元,买过几天后,地磅价格一路攀升,真应。那人真不错,对咱有恩,我们这两家一直到现在仍保持着良好的友谊; 五里地的邻村,小二叔同样爽快借了两万五,尽力的帮助了父亲,也缘由父亲很高的威信、诚恳的待人,见了面总是很亲。后来小二叔的孩子在电业局找了份工作需要用钱,父亲对着我说:“你妈说‘他弟给你三万你先用,这样算你欠我五千元“,小二叔不住的点头“嗯、嗯”,算是默许了,时间到了零几年,记得不清了,他和社会上的混混们合伙包了煤油坑,投资几百万,这种很赚钱的营生往往不得安生,听说天天的闹事、打架,争夺的很激烈,甚至是群架,又听说差一点打死个人、腿也打折了……不禁寒颤:尖刀般的生活。所以这种不安定的事情解散也很快,好像有一二年的维持,小二叔又赔进了好多钱,棘手的摆平了事情,这些年好像消失了,稳稳的在家钻着,闭门谢客,与父亲不怎么来往,但父亲对他仍是感恩的语气,二十年过去,那五千元我猜想他还记得,凭他当年的慷慨精神,他不是不给而是真没有,父亲当然不去透漏这件事情,更不愿意张嘴了,也许他们不想翻出往日的疼痛,让遗忘来的更快些,还有他们早期的情谊——亘古不变。
造纸厂经营很好,利润可观。给丹东市的二道贩送了两汽车纸后,纸价一直上升,觉得不能和对方合作了,断了货的时候对方欠了五六千元。后来父亲去要账了,对方承认给点太空被等等的东西顶账,好像是嫌不好运输、麻烦什么的放弃了,一隔就是二十来年,后来父亲说:对方也是很诚恳的人,多追追也就给了,可是?现在估计人也要七老八十了,还不知有没有这个人,因为当时他跟我年龄相当,现在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景况,索性干脆不提了,总像是个梦。 ; 第二个买家是一个湖南老妇女,这种货到款来的方式持续了一二年,双方精诚的合作十分的愉快,最后也没有拖欠一分钱,难得的信誉,父亲深记着这种不可多得的诚信。
大概到了九七年,因形势的变化,厂子被迫停了。因为当时父亲的出名,许多人又找到了他,又是各种合作。
二
插一段没有多大盼头的事,或想它的不存在,实在没有多大起色的缘故。关闭后顺势改装成了面粉厂,生意不错可没有利润,都不愿提它。“账户头”很多,现在父亲仍握着邻村小和欠的条子,面钱大概又是五六千元,我说:“你现在常年有病,吃药不停,身上又挂个排尿袋,你可去要要”,停了一会他说:“可去,他也说过给我,”我说这一回出院后你就去吧,就说看病用钱哩,父亲不住的点头。我估计对方不是太穷的情况下,看到风烛残年的老父亲绝对会给的。又听到他有气无力的说话和颤颤巍巍的步子,好像这个事都破灭了。
三
合作意味着每次的失败,也许父亲太实在了,没有防人的心。第一次在大南坡村,跟随父亲在小煤窑,因也不谙世事,不问许多内幕,我呆了一个多月,修水泵一个接一个,忙的不宜乐乎,有时看到水泵刚下井随即又一个上来了,忍俊不住的想笑“生意真好啊!”有时开着小拖拉机往家拉煤,装的满满的,顺着山区里高高低低的柏油路穿行、摇摇晃晃的吹着山风,总觉惬意。在我看来什么都是美好的。现在离那时也十几年了,一幕一幕渐渐淡忘,可扔了钱的父亲怎能忘记?全是“失败。”
父亲坐在医院的花园, 缓缓道:“拉的煤是到家了,可都让小亮卖了,他掌握了钱,当时也没太在意,也没有一味的追要”。想想更后悔的是:看到小矿没有希望了,而那天铲车开回了家几天,来拢堆,却没有要走,按说稍微一压制就是自己的了,可轻轻松松的又让开回了矿里,我的大哥事后懊恼毁了父亲,只想一边又一边的埋怨父亲,父亲也不知咋的就中了邪,铲车没有落住,钱也打水漂了,没有多长光景小煤窑真的土崩瓦解(是国家政策的不允许)了。”
“具体仍有几万元,”我问,
“像是四五万元吧,”
“那有欠条吗?”有是有,人都穷了、也赔了,上哪给你,哎,十几年了,”看样子父亲不想说太多,总是一块心病。
我也否认了所谓的许多“大弄家”,其间有小亮的爸爸,还有县城的老岳,其妻在什么局工作,有点权势、有点经济基础。算是三股份,离家三十里左右,不远不近,也是个鸡飞蛋打,排除国家的干涉不说,许多地方应了那句老话“生意好做,伙计难隔,”加之小帐也过于繁杂。
许多事情过后,父亲总是失眠、健忘,忧心忡忡的举动,离不了了安眠药,医生说是焦虑証、抑郁症……
四 我家十里地的南面有家造纸厂,设备锈迹斑斑,已有几个年头的停产期了。可老板的亲家(我村的)热呵呵的要恢复生产,而是造出卫生纸,算算利润很大,靠着父亲有过的经验应是拉了过来,挣钱咱们分红,父亲着迷似的投进四五万元,锅炉呼呼的冒着蒸汽,运作开来,此时资金不够,怂恿背后村庄的“大弄家”小韩也过来了,算是三股。我去过,记得难闻的氯气让人窒息;火红的炭火烧的很旺;破烂的房屋四处透风……
半路的时候,可能是经济周转不开,又拉来了一个我村的有钱户,但,很快也是不欢而散。
老板的亲家和我们是一个村的,现在人不见了踪影,听说在某某县城,又听说养了小三,家中的老妻孤单的守着两层楼房,家庭算是散了。又看了她几年——穿着挺时髦的——我想这她代表着内心的更痛苦,现如今也不知流落何处?她不正干的娇儿子更是多年不见,如火红的牡丹,绽放了一瞬间,便永远不见了痕迹,听说离婚了。 五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也许父亲怀着这种思想一直慷慨支持着老村长(老范)。老范社会关系广泛,说是合伙做生意卖水泥,父亲十分爽快的垫进了许多资金,还有他们认为本地有头脸的人物,相信定能赚大钱。水泥拉山西很多,也不知是帐没有要出,也不知是被他们挥霍了,弱势的父亲仍是忍气吞声的丢失了许多钱,还有他儿子在那的辛勤的打理都付之东流。你说他能睡着吗?在我看来这许多都要被弄得糊涂了。但到其中的细节经济来往更是让人迷乱了。
有一时顶账了许多灯泡,自己偏偏没有消出去却让老范的儿子卖了,虽然老范说让他的儿子把钱给父亲,但他的儿子失信了,也许是他要账的辛苦、也许是想我能沾了这个光的思想怂恿着他的内心,一直没有给钱,父亲心知肚明,却没有给自己的孩子们谈及,只是一味的唉声叹气,也许是他骨子里的这种原有性格,于是我想想觉得父亲不会办事,那一时大红大紫的赚了许多,到最后还不都扔了,平时却对自己从来没有奢侈过——吃的、穿的。也许是性格决定命运,但我却更加深信。也许父亲从来不缺零花钱的缘故,一味的忍让、推迟,所以这个老范儿子承认的帐也空了,我不禁不想听下去了,因为还有许多……
但父亲仍说:有一回我向老范要钱,他说你拿这个欠条向大兵要吧,大兵是本村的并欠着老范。父亲断断续续说是:虽然都没有在现场但大兵同意了,不久老范的癌症再次发作便离世了。向大兵要了一次没有结果,他又与本村的一个外地老板开的面粉厂合作,同样赔了夫人又折兵,父亲的几千元钱便不愿去追要了。后来我兄弟占用了大兵的一点荒地,父亲给他说算是顶账了,糊糊涂涂的也算有个报酬了,事情就结束了。
……过多的追问,也许是刺痛了他的心,让他回到过去的阴影里,现在只想让他高兴每一天,也因为他难有高兴的时候。
前两天有个人送来二十元,说是我父亲上次修的洗衣机,父亲很高兴,自己修过许多家电甚至还有现在时兴的电动车,没有一样东西“逃出自己的手心,”家里琳琅满目堆得像废品站,技术书籍样样俱全。他那份永远不老的心一直在探索着,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阵风刮来足以吹倒他:干扁的身躯无力的迈着步子、痴痴的眼神总在遥望、还有饭渣子带在嘴角……这便是多年之后的样子,即是现在。于是许多事,便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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