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蔷薇盛开 于 2015-5-10 08:38 编辑
一转眼,婆婆长眠地下已经六年了。
婆婆的娘家是个非常贫瘠的地方,那个年代,姊妹多,婆婆没裤子穿,经常裹着一条麻布就出了门。十八岁,经媒人说合,嫁到了一个相对富裕的地方,出阁那天,婆婆穿上第一条新裤子。
揭开盖头,婆婆就看到一个男人,婆婆没形容那男人长相,婆婆只是说,我一看见那男人,头发毫毛全立起来了。
虽说不中意那男人,但婆婆还是早早的下地干活了,那是一个炎热的季节,婆婆弓着身给玉米除草,男人不知为什么发疯了,用锄头把往婆婆的头上重重的砸下去,婆婆昏了过去,等她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睡在玉米地里,阳光明晃晃的刺着眼睛,她挣扎着站起来,觉得天和地都在摇晃,索性又睡下。
太阳终于落山了,玉米叶无精打采的卷曲着,睡了好久的婆婆脑海里有一个想法,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她不能把命送在这个地方。
于是,她连夜离开那个她在了三个月的家,等她回到她那贫困的娘家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父母和兄妹没说让她留下,也没说让她回男人家去。男人也不来找。
婆婆说,那两年,就像自己长了根尾巴似的,总觉得出不了门见不了人。直到嫁给公公,她才从见人就躲的生活状态中走出来。
公公成分高,快三十岁了还没成家,爷爷在土改时被枪毙,奶奶改嫁,公公是被他三叔收养的。娶了婆婆,自是欢喜的,这种欢喜并没有因为婆婆是二婚而打折扣。
女人在男人的骄纵下,总是会凭空生出些]小脾气,婆婆从沉默寡言变得伶牙俐齿,她说,那时,不知是怎么找到那些词骂公公的。公公挨骂时,总不吭声,有一次被她骂急了,就从前门出去想避开,婆婆从后门追出来,扯着公公的衣服不依不饶的骂,让公公回去,不然就死给公公看,公公只好回来垂着头给她继续骂。
日子在婆婆的骂声中流逝着,她给公公生下了四个孩子,如果不是计划生育,她可能要生到不能生为止,她对公公说,她是张家的大功臣,给老张家生了三个儿子。婆婆是个旧式女子,传宗接代重男轻女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大哥成了家,生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她没给过大嫂好脸色。到生第二个孩子时她给接的生,又是一个女孩,她铁青着脸说要不把这孩子扔了,要不把孩子捂死,不然大哥家就绝后了。计划生育的年代,那个落后的山村,第二胎生了女孩的人家,把孩子溺毙或者送到远远的地方丢掉,这样的现象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大嫂看着才生下来像一只猫一样的孩子,母性的力量给了她顶撞婆婆的勇气。从此,大哥带着妻儿从大家庭里分出去,婆婆和大嫂的心结到婆婆逝去也没打开。
婆婆的小儿子在21岁这年患病死去,那一年,婆婆的头发全白了,她怎么也不相信,她那个壮得牛犊子一样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她一直以为,她的小儿子是要给她养老送终的,她的大儿子另起门户,二儿子去当兵就很少回家,小女儿远嫁,多少年了,生活中一遇到意外,她都念叨要是她的小儿子还在就好了。
婆婆生前,最宠的是她的独孙子活兽,婆婆是彝族,不会说汉语,可是就在她带活兽的两年间,竟然很别扭的学会了汉话,许多语言在她嘴里说出来那么尴尬,但只要我和活兽在,她都说汉语。活兽小时候捣蛋得不像话,我用苍蝇拍打他,婆婆在一旁看着心疼的滴答滴答的掉眼泪,并警告我,我以后要再打活兽,她就要回老家了,我说对孩子要有点原则,她说孩子知道什么叫原则。
婆婆会一手好针线活,她给我缝了好几双绣花鞋。
婆婆一生节俭,公公说,婆婆从没花过钱,也不知道钱的数量,孩子们小的时候,她一天只吃一个土豆。
婆婆走了六年,今年清明节前几天,活兽说,他梦见他奶奶了,他要回去看看他奶奶,去年坟头上那棵刺树不知死了没?如果没死,今年要想个办法弄死那刺树。
看着活兽少有的认真,我想,天堂里的婆婆不知怎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