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从医院出来,天已微暗,晚霞躲在高楼后面,宛如羞涩的少女,从钢筋混凝土构筑成的巨大围墙缝隙里,绽放出些许的艳红。就是这抹艳红,让桔子看痴了。
正在她想象着林立的高楼屏障后面的辉煌时,手机不适时宜响了,面对陌生的号码,她迟疑了十秒,最后还是按了接听键。对方没有说话,桔子也没有问,心跳却没来由加快了许多。
这个小城真的很精致,很美。你没有说错。终于,对方慢悠悠开口说。
你------在哪?------发神经啊!熟悉的声音让桔子语无伦次,有激动,也有莫名的恐惧。
这就是你对待客人的态度吗?到你家门口了,也不出来迎接一下!对方哈哈大笑。
残冬------你------来干嘛?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
你忘记我的职业了!坐了半天的车,累迷糊了。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你来给我做会向导吧,不,是导游。说完又是一阵大笑,笑声里流露出难以隐藏的狡黠和得意。
桔子想说,你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别打扰我。可惜,这话始终没说出口。
去车站的路上,桔子忐忑不安,一年多来,和残冬交往的点点滴滴,不断在眼前闪现,那是些温暖得近似灿烂的片段,是曾经让桔子陶醉又心慌的片段。
说不清什么时候和残冬在网络相遇相识的了,如同无数莫名其妙的网恋一样,开始于一个新浪视频聊天房间,那时桔子是“梦里数花”房间的室主,几乎每天都和一些喜欢音乐的朋友闲聊说笑听音乐,偶尔也哼几句不成调的歌。终于有一天,她发现了“沉默寡言”的残冬,他总是静静的呆在“角落”里,不和谁说话,也不上麦唱歌放音乐,常常被人忽略他的存在。
时间久了,桔子和他就自然有了交流,聊着聊着也就不自觉地亲近起来。让桔子想不到的是,残冬歌唱得很棒,且反应异常敏捷,常常篡改歌词,唱出幽默风趣的语句,这些语句都是夸奖房间里的某个人的,就更使得气氛活跃,热闹非凡。
慢慢的,桔子知道他居然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且相距不远。还知道他去过老山前线打过仗,立过功,现在公安部门做个小官。桔子住的地方也是他管辖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桔子意识到她和残冬之间不知何时萌生了一种难以言传的暧昧情愫。那是在残冬唱歌的声音变得伤感,她为他无可名状的心痛之后。接着,两人闲谈就苦涩忸怩了许多。
真正和残冬从网络走到现实是半年前,那天晚上桔子正上网放音乐,公公说出去玩的孩子还没回来,让她出去找找,她慌忙对正闲聊的几个网友说声“孩子丢了”就下了线。跑出去找了附近几个孩子常去的地方,都没找到,桔子急了。转而去找丈夫,丈夫又多喝了两杯,醉眼朦胧沉浸在他面前的麻将牌里,不以为然地看看桔子,满不在乎继续打他的牌。桔子的眼泪马上就下来了,不敢再看那双让她心寒的目光,哭着出去,没头苍蝇似的满大街乱转。
两个小时后,公公打来电话,说孩子被警察送回来了,那时桔子站在一座高高的桥上,正揣测着河水的深度。
再上网时,残冬笑着问她,前天晚上急坏了吧?桔子说,还好。残冬说,你小区的围墙蛮高的。桔子惊讶地问,怎么?那警察是你?残冬说,不是,是我同事。
几个月后,桔子从别的网友嘴里得知,那晚,残冬用他的职权,几乎动用了正在值班的所有警察帮助寻找。可不知为什么,这事后来两人都没提起。
再次和残冬有牵扯是那件事过后一个月左右,那天,她丈夫又喝醉了,出去赶场晚,麻将没打成,回来看谁都不顺眼,于是开始争吵,继而对桔子拳**加,公婆哭叫着拉,丈夫更是兴起,把能抓到手的物事在桔子身上猛砸。公公见要出人命,慌忙报警。
警察对家务事也只是过过场,简单训了丈夫几句,将桔子领出来,先去医院检查,然后在附近宾馆开了房,让她休息几天再回去。警察异乎常理的过分热心,桔子有点受宠若惊,再三追问下,一个警察说,是头吩咐的,要谢,就谢我们头吧。桔子问,你们头是谁?警察说,你认识的。
第二天,公公带着孩子把桔子接了回去。
再次在网上遇到,残冬的歌声更凄然了,时常唱着唱着就哽咽。桔子什么也没说,暗地里,眼泪却不争气地流过不停,好在,残冬看不见,这让桔子觉得,网络,也是有不少好处的。
不久前,桔子老家来电话,说她父亲生病住院了,桔子理所当然的赶回千里外的老家。她没想到,残冬居然会跟来。
怎么?来看看你,不行吗?残冬看到桔子就笑,像个孩子。
你------不该来的。桔子避开他的目光,喃喃的。
这么不开心?!是我没视频里帅吧?
你真的不该来的,真的。桔子低着头,脸红得似晚霞。
我饿了,请我吃饭吧。残冬夸张的拍拍微微发福的肚子。
在包间面对面坐下,桔子脸上还没褪色。两人默默喝了点红酒,胡乱吃了点就出来了。然后,再一言不发的去宾馆开房。
等到残冬孩子似的蹦到床上,桔子说,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带你去看我曾经学习工作的地方。
在房间门口,残冬说,你父母家远吗?我送你?
桔子没答,转身就走。
在她跨出第三步时,残冬轻声叫,桔子!
桔子停下,几秒钟的凝固后,桔子突然回头扑到残冬的怀里,双手猛力地捶打残冬结实的胸膛,旁若无人的哭叫,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眼泪很快打湿了残冬的胸襟。
那晚,桔子没回父母家住。
连续两天,桔子带着残冬在小城里到处晃荡,在公园里歇息时,桔子说,我家就在公园围墙后面,年轻时,晚上最喜欢站在楼上的窗前,看公园里的恋人卿卿我我。后来,自己也加入进去了,可是,我父母始终没让那个人越过这道墙。再后来,我就离开了这里。
残冬说,这围墙和你那边小区的一样高呢。
桔子说,墙那边原来有棵大树的,树枝能伸到墙头上。夜里经常有男孩子爬到墙头把墙里面的女孩子拉上去,他们说,在上面看月亮,很美。
残冬说,是很有情调。
两天后,残冬要接寄宿在校的孩子,回去了。半个月后,桔子的父亲病愈出院。然后,桔子也回去了。奇怪的是,两人自始至终都没问对方的真实姓名。
一回到家,桔子就上网关闭了那个聊天房间,换了手机号,继续无目的东游西荡。心情居然好了很多,似乎是那种还清债务后的释然。
桔子习惯了在晚霞满天时,站在窗口看小区边的那道围墙,也常想起老家边上同样的围墙,还有那棵曾经的大树;那棵根永远在墙里的大树;那棵曾枝繁叶茂窜出墙外的大树。想起在夕阳的余晖里,伸出墙外的那些枝叶,曾有过的绚丽璀璨。
有过,就已足够。桔子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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