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欣欣结婚
这一年,立春提前在了阴历年前,习惯上,照人们过年的算法,这一年应是没了立春这个节气日了。
忽然就生了一说, 说没春的年怎么是寡妇年,“哎呀!是不易结婚的,”说这话的女人急切的拉住对方,惊异的睁大了眼睛,灼灼的摩擦拍打着对方的手,一副好心好意。听的那个人一时着急上火的,生怕耽搁了,忙忙的撵回家,进了屋第一件事便是一页页的翻查着日历,板起手指盘算,一脑门子的不满,“怎么也得避开,避开……呸呸!真是晦气,谁这么缺德,下咒呢!”嚷嚷的声音不是很高。但是无论如何也要避开这个倒霉晦气的日子,来得及的话,多是预前了婚期,催着赶在寡妇年前;来不及的,也要推后定在寡妇年后下一新的阳历年前,也或许婚事急迫,挑选的新阳历年日子,终还是要粘连了阴历寡妇年的年尾。总之,他们宽慰了许多,他们认为自己是逃避开了寡妇年。那赶在旧历寡妇年尾办婚事的人,这个时候,他们只注重阳历,好像都像是忘了婚事还踩着在寡妇年的尾巴上,深沉的,隐忍的,也绝不再有人提及阳历阴历。这一来,沸沸扬扬,寡妇年的闹剧就跟个真个儿是的。事实上,到后来,这一年所谓的寡妇年里依旧有许多的婚礼,高高兴兴地举行,能有什么呢。
柴欣欣歪坐在崭新的被褥上,低着头,懒洋洋的剔着指甲,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左手背上有一颗很大的蓝色痦子,乍一看,还以为是滴落了一滴墨水。那滴墨水忽然升了起来,随着纤纤五指,倏地没入秀发,没了。柴欣欣抬了抬有些苍白的脸,不经意的一笑,鼻翼边跳动着几颗雀斑。柴欣欣斜眼笑着,跟她母亲胡月儿说:“妈,他家都不急,你急什么?再说不是说是寡妇年吗?------死的是他,又不是我。”胡月儿勾织着拖鞋,没吭声。她穿着一件家常的粉色绒线开衫,粉脸,薄嘴唇,纹着淡蓝色的眉毛,五十开外的女人,不胖不瘦显得利落。柴欣欣手指尖搅着长头发稍,搅来搅去,偷看了一眼母亲,又慢吞吞的说:“是不是?是不是?倒显得咱死乞白咧,倒显得咱倒上赶着贴,不值钱似的。”说的自己噗嗤先笑了一声。胡月儿依旧没作声,低着头勾鞋,心里说:“死丫头,谁让你先跟他睡了。”
在胡月儿的左右下,婚期定下了,说好就年底,新一年的元月吧。定亲那天,胡月儿也托了媒人,一张口要聘金三万,外加什么金项链,金手镯,戒指,耳环彩礼五金,定亲送日子礼担子一样不能少。
舒桑的母亲一听,脸色一沉,胖脸即刻往下一挎,黑个老脸竟然十分不客气,脆生生的跟媒人说:“跟舒桑说吧。”说完扭着大屁股,自个儿走了。
媒人是柴欣欣的姨娘,把个姨娘气的脸都紫了,杵立一旁,浑身的不自在。被舒桑死活拉着,好一阵陪不是,说尽了好话,总算留下来吃了顿饭。饭筷一放,也不等着喝了水,强打笑脸扭扭捏捏回了,回去免不了添盐加醋一番,忿忿的说给胡月儿听。
胡月儿倒是沉得住气,没事儿似的,照常的对舒桑好着。包个饺子,烧条鱼,摊个饼子,十天有八天的叫舒桑来吃着。然后要彩礼的态度只是不肯松口。
胡月儿倒也并不是贪财,她是考虑到女儿以后有了这么一个乡下婆家,家风可能多少有点老套。由此她以为女儿不能贱嫁,怎么也得有点姿态,须体面风光客客气气的迎去,以后在夫家好有个身段儿立足。舒桑的母亲偏偏不依,暗自笑,心里说:有什么好翘尾巴的,狮子大张口……哼!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拿捏着不嫁?也不瞅瞅自个儿养的什么闺女?不早钻进了我儿子的被窝?要不是这样,我儿子非得答应,凭什么哟,以我儿子的条件,一个政府的公务员,香馍馍似的,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你家欣欣,瘦断了筋似的,尖屁股一个,能生养出小子?我偏不理你,拿三翘四的,你该是多陪点嫁妆才是。”一对亲家就这么僵持不让步,让俩年轻人觉着好没意思。
那天吃了晚饭,柴欣欣跟着舒桑去了。
柴欣欣一向不留舒桑在自己房间过夜,胡月儿是不许的,柴欣欣知道。要是和舒桑在自己房间里做了那事,那可不得了,遭了钝气,家运不好,那是要倒大霉的,不由柴欣欣信不信。“管他呢,必须遵守着,别惹着大家不痛快,面子上也不好看。”柴欣欣这么跟舒桑说。
舒桑自己有一套小居室,离柴欣欣家不过二里,过了一条清冷的小街,右转过一个弯,穿进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边全是平房,走完尽头一斜插就到了。舒桑的小居室却很好,位于三楼,正朝南,门外又多出一片阳台,因为恰好没有高楼的阻挡遮阳,小居室便是胜出在高了,靠着阳台的阑干,四下景致一览眼底。
方块砖铺成的巷子道上,柴欣欣的高跟皮鞋磕哒磕哒地响着。时间还很早,小巷子跟往常一样,照旧难得见一人。 舒桑和柴欣欣走着,一路上没说几句话。往常这么时候,两人常常会去玩一会儿,牵着手逛一逛,多半是沿着不远的护城河岸走一圈,护城河两边砌着栏杆,散步的都是些老头老太太们,弯弯腰伸伸胳膊慢悠悠荡着,舒桑说这儿散步安全,车少。舒桑一直要牵着柴欣欣的手,久了,柴欣欣猜着大半的人都能认识他俩,“要什么紧,他们当然也年轻过。”舒桑这么说。于是,一次走到老人们眼前的时候,柴欣欣试着朝他们笑一笑,意外的发现每一次都会迎来祥和善意的微笑,柴欣欣忽然很感动,这是多么幸福安静的祝福啊。
今晚还早着,两人谁也没提去走走, 舒桑喝了酒,有点晕晕乎乎,黝黑的脸巴子上泛着油亮的红光,上楼的时候,搂着柴欣欣,凑近了,一张嘴,一股酒气直冲了脸来。柴欣欣甩着手,厌恶的扇个不停,半嗔怪着,“去!去!远点,熏死人。”舒桑嘻嘻笑着搂得更紧了,偏要腆上脸来,耳根边热烘烘亲了一口。
“欣欣,我好吗?”开门的时候,舒桑不忘问一句。“好个屁。”伴着门咚的一声打开,舒桑格格的笑,趁机搔柴欣欣的痒痒,挠的柴欣欣扭动着身姿,笑得喘不上气。
“亲我一下。”舒桑仰面倒在床上,眉眼笑着,命令着。柴欣欣不理,拽着舒桑的衣角,良久,怅怅地吁了口气。舒桑听着了,嗯了一声,“哦,漂亮的女人一叹气呀,就让我想起了老屋子里的灰尘吊吊子,簌簌的落下来,冒不定一头钻了进去,黏了一脸。”柴欣欣噗一声笑了,像炸开一条缝,小拳头不停敲在厚实的肌肉上,“你说谁是灰尘吊吊子呢,讨厌,赖皮狗!”
清晨的太阳隔着窗帘隐隐的照进房间里,柔柔和和的晃着,就跟舒桑的脸蛋一样,厚嘟嘟,让柴欣欣觉着一觉醒来就跟看见了舒桑在身旁一样,她睁开眼,觉着满足极了。柴欣欣悄悄打量着满屋子的光,她自己真正满足吗?这么一想,她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彩礼,不由蹬了蹬腰腿,轻叹了一声,一扭头,舒桑正静静地睁着大眼看着她。
“不要叹气了,欣欣,我都准备好了。”舒桑微微一笑,侧翻了一下身,伸手摸到柴欣欣怀里,正好盈盈一握,轻轻揉捏着,一双眼睛亮晶晶。
“你都准备好了什么呀!男人一天到晚就知道这点事!”柴欣欣的声音有点高,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喝了一点酒,没完没了,你吃了药了?就跟花了钱,好不易似的,划拔划拔,不玩久点多不划算。”话一出口,柴欣欣立刻后悔了,瞧自己瞎说什么呢,赶紧闭嘴。
舒桑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的欣欣自甘堕落了。”说完又笑。
柴欣欣虎下脸,转身就要起床,被舒桑一把抱住,赶紧说:“好了,好了,逗你呢,彩礼钱我都备好了,今天就给你妈。傻瓜,她要什么我都会给的。别生气了,不生气好不好?……笑一笑?”舒桑刮刮柴欣欣的鼻子,帮她掖好被子。
柴欣欣脸一红,眼泪差点流了出来,怔怔地,接后伸出胳膊来抱住了舒桑,贴上脸去。舒桑嗯了一声,一抬腿,立刻生龙活虎起来。
柴欣欣的婚礼如期举行,定在五星级的大酒店里,柴欣欣私下心疼钱,埋怨舒桑,多费钱,光为了好个面子。舒桑说,就一次,以后听你的。一场婚礼办下来,两人口袋所剩无几。柴欣欣给舒桑的母亲买了一双鞋,一件羽绒服,只给自己的母亲胡月儿买了一双鞋。胡月儿接了鞋,感慨说,到底还是给人家养的了。接亲的队伍出门时,临行前,胡月儿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塞在柴欣欣手里,忍不住泪水涟涟。
婚礼免不了还是一个俗,被人摆布来摆布去,道具也是旧旧的,不知用了多少回了,斑斑驳驳的沾有污渍,烧糊了的香烟洞眼眼。花廊后薄纱帐里,新娘被牵着走了出来,在伴娘的簇拥下,荧光灯一闪一闪,着了粉上了妆的一张脸不是很真切。众目睽睽之下,烟雾萦绕,杂着油烟菜水的味道,闹哄哄觥筹交杯的声音合着唱片的声音,小孩子的尖叫,这一切忽然都让柴欣欣有了一种莫名的寂寞伤感。新娘子新郎官双双给一座座敬了酒,方才坐下,两人吃了一点饭。柴欣欣的新高跟鞋有些磨脚,站了一天了,累的慌,偷偷跟舒桑抱怨说,真是花钱买罪受,再也不能有了。
酒席吃到一定时间,来客各自渐渐散去。舒桑的自家人开始收拾半拉子的饮料,酒。香烟是不会留剩下的,烟蒂丢的到处都是,桌面上盘盘碟碟的剩着一些菜汤骨头饭菜。
柴欣欣姨娘家的表弟表姐们提出想要看看新房,舒桑一口答应,一行人带了两孩子,挤着一辆车,洋洋长长的奔了新房来。
舒桑的小居室原本舒桑是要铺地板的,柴欣欣非得要铺雪白的瓷砖。
“地板暖和些,傻瓜,我是为你着想。”
“ 白瓷砖。”柴欣欣一口定着,“多淑静,嫌冷了,我再去买块绒地毯。”
然而那一天,去的人多了,从早到晚瓷砖上被践踏上了许多灰脚印,到处零落黑的白的瓜子壳,杯杯茶水泼泼洒洒,几个男人歪在沙发里抽烟,小居室脏乱不堪。
柴欣欣的表弟一见,十分不愉快,骂了一句。骂的几个男人火冒三丈,从沙发上爬起来,强压了怒火,拂袖而去。舒桑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一怒,摔了茶杯。这还了得,柴欣欣刚进门就要受欺负了,那些表姐加着俩孩子一起上了,骂的骂,撕的撕,地上很快飘满了红喜字的碎片片,两孩子仍不解气,跳着脚不停的踩踏 ,踩一脚骂一句,让你结婚!让你结婚!
柴欣欣的表弟拉了柴欣欣就要走,舒桑扑了过去拦截着,于是,战场转移了,大家都来拉扯柴欣欣,拉的急了,舒桑大叫:“欣欣怀孕了!欣欣怀孕了!”双方这才放了手。
柴欣欣往地下一蹲,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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