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4-6-1 10:20 编辑
文/归隐宋朝
许多童年的记忆是跟味道有关的。味道的印记,比其他任何记忆都要顽固,即使多年过去,当你再次尝到或嗅到那些已经被阻隔得似乎就要永远消失的味道时,植留于脑际深处的关于那个味道的记忆,会很自然地流淌出来。
爷爷的焖肉
我爷爷是个书法家,就是现在回到那座小城,也会看到一些老字号店铺的牌匾是他规规矩矩的颜体。我觉得他具有浪漫的情怀,就是有些不识时务。记得他刚被摘了资本家帽子的那年春节,他扎了一个会转的灯笼,里面一些剪纸小人儿随风转起,像是活了一般。可没到午夜就被人扯下给踹碎了。
有一次,我奶奶去北京大姑家,家里就剩我爷爷、小姑和我。小姑中午下班买了二斤肉(凭票),让我爷爷用井水泡上,等晚上她回来焅油装坛。那天,老爷子似乎异常兴奋,午后就开始忙活了。先是找了三块大青砖,在院子里按等边三角形立起来,再架上那口中间带沿儿日本精铁锅,把二斤肉切成若干大块,连同葱姜蒜一同放进锅里。我记得非常清楚,他没有添汤,只是用“灶”底细弱的炭火煨着。时间慢的如同静止一般,四溢的香味儿让我的食欲快要爆炸了。小姑终于回来了!
她掀开锅盖儿一看,说:“您做的这是什么?”后来我知道,那时每家买肉尽可肥的买,切成碎丁焅油装坛,留着以后为菜里加些荤腥。可她没想到我爷爷一次全给造了。小姑能做的补救措施是,尽可能把锅里的浮油给称出来装在碗里。
这件事的结果除了第二天我爷爷被人叫去解释肉的来源,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妙。我至今没再吃过那么香的焖肉,那是我爷爷唯一做过的一次菜。许多年以后,我小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是由衷地承认,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焖肉。
颖姊的玉兰
颖姊是我二姑家的老幺,上面有两个哥哥,长我七岁。印象中,不怎么爱说话,娇滴滴的。有一年暑假,她跟三姑(二姑三姑在一个城市)家的华姊一起来我奶奶家,因水土不服,腿上生出许多红疹子,哭哭啼啼的没两天就回了。我七岁那年,跟我奶奶去二姑家,有天早晨,颖姊用一根羽毛把我弄醒,拉着我去松花江边一座俄式院落前。那时太阳刚刚升起,清冽的空气中飘溢着一种甜腻的香味。隔着一道铁栅栏门,颖姊递给一位老者贰分硬币,说道,要两样,半开的。
那老者从院子里的两株树上分别摘下一朵刚裂嘴的花骨朵,一朵洁白,一朵也是洁白有淡粉色的花蕊。颖姊接过花,将那朵洁白的放进我的上衣口袋里,另一朵被她用发卡别到了右边鬓角。我终于嗅到,原来那香味是从这花上来的。颖姊说,这叫玉兰花。这两株树有50多年,可珍贵了。本来这里的玉兰树是无法过冬的,后来这江上修了水电站,使得下游这段江水终年不结冰,才有了这玉兰树的活处。
那年,颖姊不到十五岁。两年后,她下乡去了内蒙。一年秋天,她坐在打草的牛车的车辕上睡着了,跌下牛车,车轮从她的腹间碾过……
我奶奶说,小颖特爱臭美,即便是穿双塑料凉鞋,也爱买不好打理的白色。我怎么也不记起她的模样,只记得她很爱哭也很爱笑,说话细声细气的。
那朵玉兰花被我夹到一本书里,香味保存了好长时间……
王丹的药味
王丹是我小学同桌,可印象里那个座位时常是空着。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当时我不知道这病有多严重,只是在上体育课时,她总是被允许在一边待着,看着我们练队列或跑步。她每次休息一阵子再上学时,身上总有一股“药味”(后来知道那是来苏尔的味道)。我会耸起鼻子嗅上几下。每次王丹都皱起眉头问,你闻什么?
“药味,好闻。”我小时候对于来苏尔、汽油和煮中药的气味有着强烈的好感,从不放弃每次“品尝”的机会。 “我最讨厌这股味儿了。”王丹总是这样说。
她总是被老师表扬,因为,即使是一段时间没来上学,她的成绩还是那么好。她的家离学校很近,时常在放学后,我们几个男生踢完球后还会看见她,通常是她背着两三岁的弟弟。
四年级的夏天吧,一天,新来的路老师领着我们几个同年级的同学去东关小学观摩美术课,走到十字街的时候,迎面一辆大车的马惊了,路老师为救一个外班的女生被车刮倒,满脸是血。王丹在一旁看着,喊了一声:路老师!我难受……就软软的倒下了。路老师顾不上自己,从王丹的兜里翻出一个小药瓶,把药塞进她的嘴里。抱起她往附近的中医院跑去。当晚,王丹被救护车送往省城的大医院,几天后,我们得知王丹还是去世了。
那年秋天,我离开奶奶家去省城跟父母团聚。在那之前,我旁边的座位一直空着。不知为什么,我总能似有似无地闻到那股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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