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锦瑟 于 2014-5-30 21:37 编辑
午夜的雨,已不觉它来得有多么仓促,隐隐约约,隐隐约约地“噼啪”起来,像晚归的渔夫和樵子,轻轻敲打落满尘灰的门窗。 然后簌簌惊下的不再是桨声欸乃,不再是鸿雁孤飞,而是一场梦的疏断,一个人的醒来。静静地倚坐在床头,与陋室空洞洞的一切互为芳邻,不再想春江水暖,不再想南辕北辙,不再想白日里纠葛在肺腑中的蝇营狗苟。在被自己都遗忘的角落,还魂一枝从不期人陪伴的蔷薇,绽放在雨夜的苍茫旷野。 就说这有多么的好。既不似早年羁旅陕北时的惊心,也不似后来留连岭南时的动魄,不株连任何天高云淡生事繁芜,不爱慕,不愤懑,雨是雨,我是我,彼此相隔着黑漆的夜色,各自零丁,各自疏懒,各自以各自的心眼,剪不断,理还乱,不念离愁。 已经没有少年的勇气,可以特立独行地去闯入湿漉的天地间,淋一场雨,怕水滴石穿,怕灰飞烟灭,怕化作一泓再也拈不起的秦时明月,徒惹许多无奈中的慨叹。若说如何诸般的畏手畏脚,瞻前顾后,谁让流年换我?谁让旧怀拒我?谁让满襟的云舒云卷,独不见溪头卧剥莲蓬的少年郎?踏一地的斑驳陆离而来,循一江的悲欢离合而来,还是应入乡随俗,再不允辗转翻侧,再不允心肠破碎,不然来日悠长,而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雨声高高低低,起起落落,总是疏一阵,密一阵,有点相仿于古琴上撩拨的紫陌红尘。李商隐叹锦瑟无端,一弦一柱,后人猜他悼亡,为伊爱甚的侍儿,那便不再是今夜窗外的缠绵悱恻,而是惊涛骇浪,郁郁中来了;清时恽格又叹“连夜深山雨,春光应未多,晓看洲上草,绿到洞庭波”,则依依有些燎原的苦望,正如他的画,少勾勒,重渲染,笔势含蓄,却又不乏简洁明丽之迹,天机物趣,妙到毫端——道来夜雨犹甚一位心地辽阔的大师,不然怎么会与那么多的前人后人遥相呼应,惺惺相惜呢。 窗下尽是碧绿的畦菜,并不晓得雨夜里将是一幅什么样的光景。所有的灯儿都熄了,所有的狗儿都睡了,它们是宽衣解带顾影自怜呢,还是枕戈待旦如临大敌?或许都不是,一味揣测,最终不免又要落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哲学陷阱中去,落个鸡生蛋,蛋生鸡,沉潜往复,马回刀转的结局。可我确爱那些据于一隅而自盎然的菜蔬们,无论是壮硕的菠菜,还是颀长的豆角,都能让我梦回千山之外,重温那些乡音与乡情。 当然,我并不奢望雨中的畦菜念我,彼此之间只是过客,可以欣赏,可以守望,但不需山盟海誓,石烂海枯。电影《春光乍泄》里有这样一句话:当我站在瀑布前,觉得非常的难过,我总觉得,应该是两个人站在这里。曾经都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煎炒烹炸了许久,得出的结论无外如是——既然注定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孤独的,那就求一个淋漓尽致,没有两个人,一个人站在瀑布前,卧在雨夜里,岂不是更好!反正纵是你满身荆棘,也不会把谁扎伤,也不需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如夜雨般的如胶似漆,只能发生在童话里,因此雨是童话,白马是童话,承诺亦是。三毛那年去见王洛宾,当是深怀了何等的浪漫,一起骑单车,一起逛乌城,一起吃饭,一起唱歌,而到了三毛赴死,恍闻惊天霹雳的洛宾老人也只能悲痛难言,然后独自整瓶整瓶地喝酒,麻醉自己。所以后来他才会在写给三毛的歌中反复吟咏“你永远不再来/我永远在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这是否像极一场没有因由没有寄托的寂寂夜雨?深与浅,爱与恨,远与近,生与死,只好去慢慢地悟了。 已不知道那夜雨可曾停过,又是否恰好在那间隙里,我回到我的梦中,保持倚坐的姿势,直到腰痛如扎,才猝然而醒。正是黎明,窗外雨声依旧,没有更缓,也没有更疾,但我知道,雨只能是雨,年年月月,空空使然,既洗不掉衣间的风尘仆仆,也不洗不掉耳上浊风,眉上重山,还是陌路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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