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夕照老牛 于 2014-7-14 15:23 编辑
经 委 主 任
“丁呤呤……”我提起电话听筒。 “小王吗?我现在住县委招待所×号房,你马上到我这里来一下!”这谁啊?我都五十岁了。 “是我。……哦,是文主任啊?老领导您好!什么时候回来的?有事吗?……我马上过来。”我放下电话,心里嘀咕“这老爷子有什么事要找我?我都离开经委十五年了。” 我骑上单车,来到文主任下榻的房间。寒暄了几句,老爷子拿出一把票据和账单交给我,我一看那把纸张,还有我们法院的应诉通知书、开庭通知、起诉书副本等等,心里马上明白了。我看了一眼起诉书,原告都是老爷子的老部下,当然也是我十五年前的老同事,他们告老爷子在合伙经营一个企业时欠了他们的钱。老爷子指着那把票据和账单一一给我讲解来龙去脉,我还像以前那样恭敬地坐在他的对面,耐心听着老爷子的陈述,脑海里一团乱麻,实在没听出个所以然。看着这乱七八糟的票据,一下子理不清头绪,大约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老爷子也累了。我起身对他说“老领导,这样吧,我明天交代审判员找会计事务所来清算一下,请相信我们会认真处理好的。放心吧!”时间已到夜晚十一点半,我也不和他叙旧,嘱咐他早点休息保重身体,起身告辞回家。 第二天,民事庭黄庭长来到我的办公室,把案情作了简单的报告,然后告诉我请会计事务所先做财务审计,等结果出来后再开庭。我把案卷打开,开始细心阅读,脑海里翻江倒海,思绪的波涛把我带回到十五年前…… 我是八一年九月由轻工业局调经委当秘书兼综合统计的,成了政府大院里最年轻的干部。在那个计划经济时代,我还要兼管全县工交生产计划,如果生产调度抽调下乡,我还要兼管调度,那时的经委就八个人,三个正副主任,五个干事,主任由分管工交的副县长兼任。文主任原来是宣传部副部长,八四年春机构改革调任经委主任。机构改革后,撤销工业局和财贸委员会,直管所有县属工业企业和财贸战线所有主管局,这摊子相当于半个县政府。原经委三个老领导都调走,其中两位到人大常委会去了,只剩下我们五个秘书干事继续留在经委工作。 就在那年全县计划会议召开前夕,我忽然病倒了,高烧不退,这可急坏了文主任,他派车把我从家里拉到医院,指令医院在短期内尽快治好我的病,我心里十分感动,高烧刚退,我拖着无力发软的身子来到机关,连开两个夜班,把工交财贸企业的生产、原材料配置计划编制出来,保证计划会议如期召开,回到医院,被主治医师训了一顿。 机构改革后,我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新经委机关的机构人事编制计划,按照改革后的业务变化,我设计出机关二级机构的组成、人员配备,具体职务和具体管理事务,编写出一个综合报告,向编委报批。编委对文主任说:机构设置合理,人员配备计划也很严密,全部人员需要二十二名干部,按照改革后精兵简政的精神,只能给二十个编,需要缩减两个。文主任回来又和我商量,我提出了几个方案,老爷子总觉得不行,裁减不下。他反复跑了几趟,后来一怒之下斩钉截铁地说“就按这个计划办!”编委主任被老爷子熊了一顿,还在电话里对着组织部长大喊大叫了许久,这事就按他决定的办,县委书记也拿他没有办法,资格老啊。一时间,经委机关调进了许多懂技术的工程师、懂财务的会计师和善文笔的秘书,啊!谋士如云,战将如雨呀!不愧是老革命,真有“大将风度”!说实话,这时候,我从内心里非常敬佩他,他也好像特别倚重我,出入都是我跟随其后,各主管局的局长当面背后都叫我“高参”,让我得意了好一阵子。 可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让我很快“失宠”,那年夏天,经委机关上上下下反复讨论了几次,要把“造纸厂”搬迁到已经关闭的“氮肥厂”闲置的场地去。一部分人赞成,理由是搬迁后发展潜力很大,一部分人反对,认为这是瞎折腾,将会造成巨大浪费。我和几个原经委的几个同志算了几笔账,并把数据一一列举梳理,在一次有县委书记、县长参加的论证会上,他们推举我代表他们发言。我并不知道这个动议是文主任提出的,我在会上用事实数据作了长篇发言,认为不搬迁,造纸厂的生产规模完全适应市场要求,如果搬迁,管道、线路、土建设施就是一团废铁、烂线团和土坷垃,这部分固定资产的显性损失将近占整个固定资产的百分之六十,如果加上搬迁后的设备安装、调试,最少半年时间停产的隐形损失将更是难以估量。数据说话,到会者都频频点头称是,就是原来那些投赞成票的政工人员、技术人员也开始点头称是。谁知,文主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他冲着我说了一句“不要认为整个经委就你懂业务啊!”随即离开会场走了。 这以后,老爷子不再要我跟随左右了,他命我主持“庆祝建国三十五周年成就图片展览”,我拍了三个月图片,又和几个同事设计好版面、文字初稿,一切完成后就让我脱产读大学去了。两年后毕业回来,也未安排我干什么,我也乐得清闲。一天,原经委的老同事老唐和我闲聊说“我已经老了,你还年轻,你打算就这样混下去吗?”我说“又能怎么样呢?”老唐告诉我,文主任对老经委留下的干部基本上不信任,就像他解放初接收旧政权时对留用人员一样,还提醒我认真想一想《三国演义》里的袁绍是怎么对待田丰的。……老天爷!我真的没想那么多。两个月以后,我接到调令,去人大常委会办公室任秘书组长,后来,又被派到乡政府工作,下乡后,经委的企业红火了一段时间,随着一些骨干不断调离,文主任也退休去市里定居了。斗转星移,直到九四年冬我调到法院任职时一直没见过他。…… 我翻阅着案卷,方才搞清楚,文主任退休后在家闲不住,几个老部下把他拉出来挑头合伙办企业,他把几十年从牙缝里省下来的积累共十几万元全部拿出来,刚开始生产不久,第一批产品就被骗了,最后只好收手关门,那几个原告拿着老爷子写的字据起诉他,要他归还他们的投资款二十多万元。老爷子自己觉得不欠他们的钱,但他怎么也说不清。哎呀!我想起昨晚见到他的模样,满脸疲惫,说话无力,与当年我看到的具有“大将风度”的文主任判若两人。——岁月不饶人啊!你老人家退休后在家颐养天年抱抱孙子多好,当年是计划经济,你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是因为你头上有一道国家的“领导干部”光环,你背后有个国家政权作坚强后盾,那些私营客户和部属干部谁敢不对你点头哈腰?如今,你头上光环没了,那些暴发户还会对你恭恭敬敬,不吃你才怪呢?我的心里不禁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悲哀:“主任,您老了,这市场经济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两天后,黄庭长走进我的办公室,把会计事务所的审计结论交给我,我一看所有账单票据和审计报告,还真有点戏剧性发展,老爷子不仅不欠那几个老部属的钱,相反,他们还要归还老爷子五万元产品货款,黄庭长问我怎么办?老爷子没提出反诉,按诉讼程序,如果作普通债务审理,老爷子当然要归还那几个人的投资款,如果老爷子反诉,则又是另外一回事,可以整体清算。我思索了片刻说“你们灵活一下,把案由‘债务纠纷’改成‘合伙经营资金清算纠纷’,老爷子已经够糊涂了,要他提起反诉,他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除非他重新学习财务。整体清算后该给谁的就给谁,该多少就多少。”黄庭长表示同意,决定马上开庭并当庭宣判。想到这些,我不禁心里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们为了钱,忘恩负义,根本不念当年老爷子信任你们重用你们提拔你们,你们不感恩也就罢了,怎么也像社会上那些暴发户那样黑吃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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