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妮等人说写诗
关于诗歌的事
王小妮:读者就是单纯地阅读,对于阅读的内心需求各自不同,而阅读的境界也不同,不能要求规定人人都如何阅读和理解,听凭直觉应该不会太错。我习惯了给自己写,快乐于写的过程,对读者考虑不多。
不使用新鲜语言,发现新感动,就没有诗,这是常识,而刚被发现的语言和感受必然带有对既定格局的深深怀疑或颠覆,不然也没有诗,所以,应该把这个看成“诗的本能”吧。
关海山:有人把诗歌的散文化美其名为“文体的创新”,其实正是在津津有味地做着最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创新”工作。诗歌写作需要纯净的天空。“没有诗意的口语化,没有节奏的散漫化,没有节制的冗长化,仅这三个方面就已经败坏了新诗的名声。”但愿不要再有人借着什么名义去肆意歪曲诗歌的形象了———诗歌已经非常脆弱了,让诗歌健康地向前发展。
胡茗茗:好诗是那种舍不得一口气读完的,是值得一读再读的,是可以久久在脑海里回旋的,希姆博尔斯卡的《在某颗小星下》即是,其间贯如长虹的气势,九曲回肠的步步深入层层瓦解,手段高妙,智慧高深,像一座有着回旋阶梯的灯塔,盘旋上升,直至极目远望,有高度才有宽广度,同时自身也具有了亮度和辨识度。
花语:哲学和庸常的区别在于前者能从一片绿叶站位的偏左位置发现它与众不同的幽光。哲学、敏锐、感伤是希姆博尔斯卡《在某颗小星下》这首诗的特色。作者总是能从很小的事物中发掘真理,她灵巧的智慧使其诗值得一读再读。
作品欣赏
机场的黑暗
韩东
温柔的时代过去了,今天
我面临机场的黑暗
繁忙的天空消失了,孤独的大雾
在溧阳生成
我走在大地坚硬的外壳上--
几何的荒凉,犹如
否定往事的理性
弥漫的大雾追随我
有如遗忘
近在咫尺的亲爱者或唯一的陌生人
热情的时代过去了,毁灭
被形容成最不恰当的愚蠢
成熟的人需要安全的生活
完美的肉体升空、远去
而卑微的灵魂匍匐在地面上
在水泥的跑道上规则地盛开
雾中的陌生人是我唯一的亲爱者
火车
火车从很远的地方经过
你曾是那坐在车厢里的孩子
远离我所在的城市,或者回来
在黑夜阻隔的途中
我也曾坐在床头
等待着你的归来
你也曾向你的父母告假
那假期多长多甜蜜!
有时我多想驶近你
只因受到车轮滚动的激励
一阵风在远方刮起在远方平息
猛烈的汽笛终于变成柔和的炊烟
飘向我
当火车从远处经过
因为遥远所以蜿蜒
因为黑夜所以动听
因为回忆所以正在经过
因为你,使我看见了良辰美景
小小炊烟
李南
我注意到民心河畔
那片小草它们羞怯卑微的表情
和我是一样的。
在槐岭菜场,我听见了
怀抱断秤的乡下女孩
她轻轻的啜泣
到了夜晚,我抬头
找到了群星中最亮的那颗
那是患病的昌耀——他多么孤独啊!
而我什么也做不了。谦卑地
像小草那样难过地
低下头来。
我在大地上活着,轻如羽毛
思想、话语和爱怨
不过是小小村庄的炊烟
北风
大解
夜深人静以后火车的叫声凸显出来
从沉闷而不间断的铁轨震动声
我知道火车整夜不停
一整夜谁家的孩子在哭闹
怎么哄也不行一直在哭
声音从两座楼房的后面传过来
若有若无再远一毫米就听不见了
我怀疑是梦里的回音
这哭声与火车的轰鸣极不协调
却有着相同的穿透力
我知道这些声音是北风刮过来的
北风在冬夜总是朝着一个方向
吹打我的窗子
我一夜没睡看见十颗星星
贴着我的窗玻璃向西神秘地移动
米沃什作品:
《礼物》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值得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住所》
坟墓之间的野草苍翠欲滴
这景观从陡峭的山坡一直延伸到海湾
延伸到下面的岛屿和城池。夕阳
回光返照,缓缓消泯。黄昏时分
走兽们轻松地欢跳着。母鹿和小鹿
来到这儿,它们每天傍晚都来享用花朵
那是人们带来献给死去的亲人的。
索德格朗作品:
星星
当夜色降临
我站在台阶上倾听;
星星蜂拥在花园里
而我站在黑暗中。
听,一颗星星落地作响!
你别赤脚在这草地上散步,
我的花园到处是星星的碎片。
我
我是个陌生人,在这片
位于重压的深海之下的国土,
太阳用一束束鬈发探望
而空气在我的双手之间浮动。
据说我曾生在狱中——
这里没有我所熟悉的面孔。
难道我是被人扔进海底的石头?
难道我是枝头上过重的果子?
在这里我潜伏于沙沙作响的树下,
我将怎么爬上这滑溜溜的树干?
摇摆的树顶交叉在一起
我想坐在那里观望
我故土的烟囱中的烟……
低岸
轻快的鸟儿在高空
不为我飞翔
而沉重的石头在低岸
为我歇息。
我久久躺在昏暗的山脚下
倾听强壮的松枝之中
那风的号令。
我趴在这里,向前眺望:
这里一切是陌生的,引不起回忆,
我的思想不曾诞生在这里;
这里空气湿冷,石头圆滑,
这里一切已经死去,引不起快乐,
除了破碎的长笛被春天留在岸上。
卡佛作品:
《蜘蛛网》
几分钟前,我走到屋外的
露台上。从那里我可以看到和听到海水,
以及这些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闷热而宁静。潮水退了。
没有鸟唱歌。当我靠着栅栏
一张蜘蛛网触到了我的前额。
它绊进我头发里了。没有人能责备我转身
走进屋子。没有风。大海
死一样沉寂。我把蜘蛛网挂在灯罩上。
当我的呼吸碰到它,我希望它不时的
颤动。一条精美的线。错综复杂。
不久之后吗,不等人们发现,
我就会从这里消失。
《黄昏》
独自垂钓,在那倦秋的黄昏。
垂钓,直到暮色罩临。
体味到异常的失落,然后是
异常的欣喜,当我将一条银鲑
拖上船,又将鱼裹进网里。
隐秘的心!我凝视这流逝的水,
又抬眼望那城外群山
幽暗的轮廓,没有什么暗示我
我将苦苦渴念
再次回到这里,在死去之前。
远离一切,远离自我。
《窗》
昨夜,一场风暴袭来,毁坏了
电路。我从窗子
向外望,树木半隐半明。
低垂着,覆上了白霜。广袤的宁静
笼罩着乡野。
我向来深知。但在那一刻
我感觉到,我这一生从未许过
虚妄的承诺,也未做过
逾矩之事。我的内心
尚且纯净。后来那天早上,
当然,电路重新接通。
太阳从云层后步出,
融化了白霜。
万物和从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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