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摘:
典式奎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永远也咂摸不透两样东西:酒和女人。同样的水,同样的粮,同样的曲,每锅烧出来的酒相似却不同。在喉咙口滑过的感觉,由胃里返顶回的余味,刺激食管的力道,都有细微的差别。女人也如此,俗话说百女百样,千女千样。他还用酒泡过女人,不过,那是被迫的。
道光十七年八月的一天,日头惨白与天一色,热烘烘地让人烦躁不安。没有风没有云自然也没有雨。一个炸雷般的消息在冯家集迅速扩散。
“典家生了怪胎!”
“——典家烧锅老典家——老典家的大儿子——典家老大的媳妇生了怪胎!”
“怪胎有多怪?”
“那怪红瞎瞎秃豁豁带着血沫子,盘成人型,窝在泥盆子里。”
“旱魃现世了!”
“我的老天爷,遭天的大旱终究有了出处,咱们这儿出旱魃了。”
“旱魃?旱魃就是不播云不布雨的土龙。”
“找龙母去!谁生了旱魃,谁就是龙母。她怀了数月的旱魃,我们也旱了一春一夏!唉,地裂口子河见底,苗晒死在田地里,连着三个月不下一滴雨,敢情旱魃早就进住了冯家集,它窝在典家媳妇的肚子里,这条懒龙,这条土龙,拔了它,找龙母去。”
典家烧锅处在老河口土崖坡下,一溜石基土墙青砖垒角的正房,两侧分别是甑锅和窖棚。院子里有一眼轱辘井和十几个敞口的立缸和大肚子酒坛。最抢眼的是黑糊糊的烟囱,正冒着直直的白烟,远远能闻到酒的香气和糟的味道。烧锅的矮墙和木栅栏门外,旋风般地刮来一群人,他们围着烧锅院,向里面喊着:
“你们家出旱魃了,大旱的根子呀。快埋了旱魃,交出龙母。”
“交出旱魃,交出龙母!”
“对!埋了旱魃,连根拔掉!”
“我们要水泡龙母,水淹龙母,水浇龙母!” 此时典家的老大典式奎正冲着泥盆里的“旱魃”发怔。今天是为二里集大财东出酒的日子,一大早他把甑锅点着,叮嘱了伙计几句,就兴冲冲地奔回内屋,到了门口,他唤媳妇周云美拿酒量,随着女人的应答,他看见媳妇递酒量时,脚下一绊,人就像陀螺一样转了圈子,晃一晃歪向一旁。他伸手去扶却没能抓定,眼见着媳妇滑脱倒在地上。女人捂着大肚子痛苦地哭叫,等他和闻声跑来的家人把她弄起来,她早产了。
典式奎知道这一带的俗规,大旱必有来头,作怪的旱魃要交出去。这个没完全成人形的死婴,自己埋了,还是由着别人埋,没多大区别。可要是把产后虚弱的媳妇用水泡了,浸了,浇了,他怎么舍得?
典周两家原本就是偏亲,典家住上集,周家住下集。两家平素来往也不少,彼此间都觉得对方是正经过日子人家。那年又先后添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子。就在女孩满月的当天,两家定了娃娃亲,找了中人互换了帖子,帖子上正式写了男孩的名字典式奎,直隶沧州冯家集人,道光元年六月初五寅时生,女孩的帖子上名字叫周云美,直隶沧州冯家集人,道光元年十月初六子时生。
周家女婴的一缕头发被剪下来。典家男孩的也剪了一撮。两缕头发打了结,夹在帖子中间,他们的命运瞬间通了气糅合在一起了。两家吃了定婚宴,又给了中人不菲的定婚价钱,两个孩子在自家各自抚养,只等云美到了十岁好过门。
小云美正式过门也是十月初六,那天小云美整整十岁,应了“满十满子”那句话。过门时,小云美穿着月蓝色的花布衫,绛红色的灯笼裤,由她的二姨和叔伯婶牵引着来到典家,她还特地被大人梳了油头发,弯弯的刘海齐齐地搭在眉毛上边,那双眼睛里丝毫没有胆怯,一直没忘在人群里寻找蹦进蹦出的小式奎。
其实,小云美过门之前就经常跑到典家来,和典家早熟络了。那时典家的烧锅一年要烧十通酒,日子过得正起劲,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大人们每每和两个孩子开玩笑,有的对小式奎说:
“奎娃,你要照顾好你媳妇呀,别弄摔了,那可是你自己的媳妇。”
小式奎就紧紧护住小云美。拉着她的小手挺着小胸脯很丈夫地说:
“是啦,自己的媳妇自己管。”
又有人对小云美说:“你去找你男人去,别让拍花的拐跑了,那你该多可怜。”
小云美立马返身去追自己的男人,追上了就不撒手。在小云美眼里,她早已认定典家的烧锅院是自己最后的家,她跟她的爷大和娘大总是口口声声地说:“俺去婆家了,在婆家还吃大枣了呢!”说得自然又清脆。
两个孩子就这么一起长大,彼此早有了归属感,尤其是和别的孩子一起玩时,小式奎是断然不能让小云美吃一点亏的。见两个孩子这般好,两家就迫不及待地办完了过门,等着云美十六岁给他们圆房。
本应从容的圆房倒是草率凌乱缺了章法。正常情况,圆房应该有个像样的拜堂仪式,但那年典式奎的父亲病急,典家要用婚事冲冲喜,企望当家人平平安安地逃过这一劫,却是最现实的。
当天晚上。一对再熟悉不过的新人住到了一起。这几年,两人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倒是故意疏远起对方来。年龄越大,关注对方的方式就越特别。天天见面。却不用正眼相看,在目光的游盼中,彼此更能感觉对方的存在。尽管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曾萌动过不安分的心,但真要睡到一个被筒里还真需要一番过程。
云美比式奎要成熟一些,一点点引着式奎脱去底衣,泥鳅一样的式奎想快速地钻进被窝,却找不准入口,慌乱问把那条赤腿伸进了褥子底下,云美只好掀开被筒。把他裹住,式奎这时才攥住了她的一只手,像是船夫抓住了缆绳。云美侧着身子,用另一只手悄悄地解了裤绳,又上移再解衣襻,慢慢地除了上衣褪了下衣,忽地钻进被筒,两个人就在烛光的颤动下赤裸裸地抱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