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静听花语 于 2015-4-1 19:48 编辑
天地清明 年少时不识清明,清明只是两个简单的方块字。稍大些时,清明节偶尔跟着父母上坟去,我模模糊糊知道了清明节是祭祖葺墓的日子。天上的太阳很大很亮,却照不到那黄土之下的眠床。它只顾慷慨地照耀着疫地里那些生长得没心没肺的花花草草,却把森森的影子投射进我心里。看着父母肃穆着一锹一锹给坟上培土,恭敬地摆祭品,焚纸钱,烟火明灭透着难言得诡异。 高三那年,我的同桌一夜暴亡,青春竟被黄土收留,这样的突变让我愣怔很久,悲伤和恐惧在每一个深夜氤染如宣纸上的墨滴。黄土从不挑剔,无论是八岁还是八十岁,只要它喜欢,它可以一概揽在怀里。那一年清明节,我很想去为她扫墓,然而终未成行。十八岁的心中生与死之间隔着天与地的距离,遥远得陌生而惶恐,不能面对更不敢面对。 我在一年年成长,另一些人却在时间的滴答声中日渐老去逝去,变化翻天覆地却又悄无声息。爷爷,奶奶,外婆,恩师,同学……陆续有人悄然远去,不着痕迹,没有归期。我一次次伸出挽留的手,缩回时却只打捞起满掌心空荡荡的遗憾。我正兀自失望叹息时,隐隐看见命运那张不悲不喜的脸,它从容地在我掌心里微笑。清明节,我开始为越来越多的人扫墓,对于死亡的恐惧竟也在这年复一年的扫墓中浅了淡了。 昔时人已没,而今又清明。 又到了清明祭扫的日子,却给那些漂泊者带来无法根治的心伤。一辈又一辈,人就像蒲公英的种子,脚步越行越远,祖籍最终简化成心坎中一个生了根的名字。回望故园,故园却在目光所不能及的远处,陌生的想不出模样。只好在心中想象:故乡的柳树又绿了吧,先人的坟上是怎样的蓬草萋萋啊。如此的牵牵念念里,不由三杯两盏浊酒下肚,乡愁开始幽幽的,软软的,在血管里游走。此时,如果窗外恰恰飘着淅淅沥沥的清明雨,疏疏斜斜,清清冷冷,点点敲打着心头,竟会连那眼眶里也汪起思乡的愁绪来。山水迢迢,乡愁是被打湿了翅膀的鸟,飞不过关山万千重。 每一年的清明,我喜欢静坐在外婆坟前,与她或长或短地对话。其实这样的说法也不确切,因为一直是我在心里说着,她却沉默不言。然而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突兀怪异,我相信她就在我身边看着听着。 外婆的坟座落在一片桃林中,每到清明时节,坟上新草渐生,野花点点,周围桃花开着落着,蜜蜂戏着舞着,绿杨晴川里,阡阡连陌陌,守护着她水墨画般的田园。这样的归所,我知道外婆必定喜欢。时光早已冲走了最初的悲痛,此刻,我心静然。我告诉她我新插的海棠开花了,粉红色的花朵好大,她若见了肯定眼馋。我问她我又有文章发表了,她是否为我高兴啊。我说,妈妈年纪大了,反而比年轻时结实了许多,她不用老惦记着。我还向她告状:姥,弟弟总不听话,你也不说管管他……如此信马由缰地在心里絮叨着。 我不相信宿命,自也不期待外婆真的能够回答我。只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能够如此安静地和她说说话,心里就觉得很舒服。此外,我也担心她一个人寂寞得太久了。 说累了,我就细眯着眼昂首看天。这个时节天空蓝得很干净,阳光明媚而柔软。冀中平原上已经满是生机了,植物们长叶的长叶,开花的开花,各自忙着各自的;有一两群羊星星点点地铺散开来,悠闲地啃着草,吃饱了没事它们就看蚂蚁搬家;有人在寻寻觅觅挖着野菜,也有些人干脆什么也不干,就是为了出来疏松一下筋骨感受一下春天。 清明风里,人们放起一只只风筝,它们逍逍遥遥,游弋九天。风筝的翅膀上有大片的云朵不停地聚了又散,这种时而白云时而苍狗的游戏神秘而悠然。 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游春踏青的风俗了。清明就是这样,生与死相互守望,哀与乐携手同行,让我们感悟一种超越生死的豁然与达观。我一时看的心头兴起,也想到处走走,于是回首跟外婆告别,她依旧不言不语,但我知道她在说:“去吧,开心点儿,要好好的”。 踏青归来,把顺手采撷的花儿或者柳枝插于门上,发间还有一朵花在那颤啊颤,身上还留着郊外清风芳草的味道,恍惚间好像是把整个春天一起带回家了。“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总觉得那些古人实在太可爱了,很是喜欢这种直白而浪漫的古韵情怀,每每读之,心头如沐暖阳,恨不能自己的发间也立时招摇出一朵野趣盎然的花来。 每年的清明节,行走在人车络绎的扫墓行列中,看着坟上的新土,墓碑上的淡菊,燃一只香烟,洒几杯薄酒,烟雾缭绕着思念升腾在碧野晴空里,内心总会有一种无言的感动。我喜欢这种朴素的人伦温暖。这些长眠于地下的,他们活着时曾经一次次扫着亲人的墓,而今又有亲人在扫着他们的墓,如此代代相传,慎终追远,心存感恩和惦念。 百年之后,或静卧成丘,或耸立成山,一块碑,一粒尘,在莽莽苍苍的轮回里,依然彼此守望。永垂不朽的不是骸骨和墓志铭,而是我们心中淡淡绵绵的思念。黄泉与人间,我们每一个人的来路和归途是如此脉络清晰,爱在时空间辗转,精神与精神安然对话。在乡野清明里,生与死就这样走下了巍然的哲学圣殿,散发着朴实的大爱之光。 清明是一颗忽明忽暗的小行星,闪烁在历史的时空。我们不必比较如今的钢铁洪流和那时的舟马牛背从气势上到底谁弱了谁,也不必东施效颦般的出游归来必要采折野花垂柳数枝,我们需要的是对这个生存之地发自内心的亲近与敬畏,这也是清明教育我们的。 清明已近,春耕将始,惟愿风调雨顺,天地清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