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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香

主楼

发表于 2015-1-19 13:4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隐香于 2015-1-19 13:54 编辑

母亲的佛缘

  文阿湘

   母亲笃定信奉观音菩萨只是这四五年的事。

      母亲年轻时信奉的是“童阿公”和“二秀姑娘”这些本土大仙。我记得母亲很多次在年长老妇的带领下，提着公鸡，水果，粮米大老远去进贡。母亲那时与其说是相信，还不如说是希望这些巫师真能去难消灾，给家里带来好运。每次朝拜回家，母亲会艳羡地说起这两家巫师的富足：“接的水果都能开店呢！”。父亲和我都反对母亲的这些迷信。只是当年老家巫风很盛，人病了去法师家讨个符水祛祛邪气，什么事遂心了，花钱去菩萨那儿还掉许下的愿心，都是平常之事。巫医同源，我深有体会。几年前，隔壁乡那个叫“童阿公”的老头去世，我村里就有个人说童阿公附在他身上了，显灵几次后远处慢慢就有人来求符水还愿，后来居然生意兴隆，门庭如市。我看要当巫师，法术倒在其次，关键在于手腕。不明白这个道理就会吃亏。开始时村里人闲着聚在一起，就会酸溜溜说笑起隔壁的童阿公：该当他发财。终于，有个闲汉也开始偶尔发疯，醒来后说童阿公大仙附到他身上去了，有次，候补大仙和几个邻居山上一起干活，不留神捅了一窝蜂，别人都跑，就他跪下念祝语请神，结果当然是胖着脸去医院吊了几天针才消肿。一村人都讪笑，他怎好意思叫大仙再来附体？隔壁童阿公的香火日盛一日。知道根脉的母亲却再也不信奉这位大仙了。至于二秀姑娘，离我家有二十里左右，据一位老友研究，该大仙和家乡古老的梅山文化深有渊源。有人说二秀姑娘有个姊妹叫三秀姑娘，并借此装神弄鬼，则是近年之事。

   我村大约千来口人，有庙庵两个。村东的王爷殿，独占着个几十亩的小土丘，山顶有大殿一座，两边是厢房。村西山脚下的是观音庵，小小两通殿堂依水库大坝而建，旁边两间小木屋是守庵人的起居室。我小时候，这里并没有观音庵，十几年前，村上丧葬时盖灯做法事的巫师带头募捐修了这个小庵堂，后来，许多人都跟着他说，庵堂大殿里当后壁的水库堤坝大石头是突然飞来的。是观音娘娘的圣迹。白居易有诗为证：神不能神人神之。王爷殿和观音庵在村里和附近各有信徒，自成派系。也有许多人象我大伯娘一样，只要是神就信，无论哪边做事，都到场，出份子钱。观音娘娘的大名，中国人都知道，，王爷殿里供奉的王天君是哪路神仙，有何本领，我估计出了不少份子钱的大伯娘都没弄明白。神仙其实都是亲戚，王爷殿里供着观音菩萨，观音庵里有一半的地方供王天君居住。我大姨，有事求神，各处都烧了香，二秀姑娘那也去了，回家后对旁人发愁：要是神仙拿派头，都不出力又怎么办？村有庵堂，信神很方便，我妈妈就跟着村里的信徒一起，大年初一去抢头柱香，观音娘娘生日商量着去行人事，我和妹妹们读书结婚生子，都由观音娘娘辛苦保佑着，同时把我和我儿子都许在那块大石头膝下当寄子，一家人辈分被这样搅得乱七八糟...。诨名叫和尚的庵堂头人身材短小，一身肥肉，总让我想到儒林外史里的那位胖僧官老爷。有次，僧官老爷路过我家，父亲和他闲聊问：像你这样一年要寻不少钱的！头人敞着大肚，仰头向东，傲然说：“那一个全劳力是赚不到我这么多。我现在都不要崽供，到年尾还有钱分给他们！”母亲要拉我一起还愿，我是绝不同去的，甩手说：要去你一个人去。现在想起，止不住黯然神伤：我仿佛看见母亲一个人跪在观音庵里忏悔，或骗菩萨说是儿子忙，下次一定能来....

   期间母亲还信过一年多耶稣，祷告，守安息，禁食，说见证，热闹了好一阵子。我母亲认为耶稣也是“童阿公”一般的神仙才去信奉的。还鼓动我入教，亲戚长辈三番五次来劝勉，最后骂：告诉你一条好路，你还不走。我不能不识抬举，终于要举行入教仪式，跪在暗夜听得无聊，我忍不住去挠前面的脚板心，那教友被我挠得扑哧笑出声，有了这事，我才落得耳根清净。只是我分明看见过母亲失望的眼神。无聊的时候，闲着翻看家里的圣经，我偶然品味到那种质朴，谦恭与宽容精神。不知什么原因，后来母亲对这段基督经历绝口不提，她的口头禅是要一心向佛。

   中年滋味，欲语还休。去年夏天，我回了趟故乡。母亲真是老了，说话做事总忘这忘那的。陪她拉家常时，我说，要不一起去大峰山看看吧？母亲大喜。大峰山在隔壁长塘镇，离家二十几里。顶上有南岳衡山的行脚庵，香火很盛。在家乡远近闻名。母亲很快就备办钱纸，香等物事，挑了个日子一早就出发了。下了车又是两里小公路才到山脚，上山的车路还在修建，我是和母亲是从这走上去的。我告诉母亲，原来这里只有条小路，九几年我路过这里。碰到一个五十来岁的精瘦汉子，往山上挑砖歇脚，起问缘由，说是梦见观音托他重修庵堂，就每天散工后挑一担砖到山顶，发愿心要完成菩萨的嘱付。母亲说：“信菩萨就是要这样诚起心，上回有个老太太上山还香，还想着家里的猪没喂食，鸡没放笼，结果下山就走不了路，----心不在菩萨身上，菩萨都晓得的。要一心向佛！"我再不会像以前一样嘲笑母亲。舍弃自己的一切，把自己托付给佛祖，要绝大的勇气，舍弃所有，才拥有内心的安宁。在建的公路与原来的上山小道若即若离，回想起那位挑砖修庵居士的精诚与坚持，还是满怀敬意。精神，文化的创造和传播，不是光靠那些伟大的思考者，我这位挑砖居士或类似的普通人民一样居功至伟。

      七八里的上山路感觉陪母亲走了好几个小时，尽头是一排台阶，一座不大的小庵大门上方题三个大字“小南岳”。我心里认定这就是那位居士的心血。穿过小庵，走几步就有一块平地，几座大殿全收眼底。全新的水泥楼房，其实远比不上刚才那已当做山门的小庵给我的震撼。接待我们的师傅是个中年汉子，上身半旧老式黄军装，一双黄跑鞋。他和母亲一起在菩萨像前献上供果，红包，点好香。我顺从的随母亲跪在菩萨像前。朴实的师傅站在旁边向菩萨介绍我们母子的来意，一边丢卦向我们转说菩萨的意旨。丢了半天，卦象就是不对，我母亲立即许了三年长香。总算菩萨满意。母亲才觉大功告成，带我四处看橱窗里的佛像。大殿大门外就是陡峭山崖，我扶着水泥栏杆向远看，看苍莽群山在雨丝风片里蜿蜒驰骤。想起地藏经里说：安忍不动有如大地，静处深密犹如地藏。面对生养我的土地，我永远满怀爱恋，又寂然欢喜。

      前几天打电话回去，我问母亲上次寄的钱用完没有？她说：“还有，也差不多了，又去了趟大峰山，花了一些，还有....”听着母亲的唠叨，我眼前又浮现着故乡广袤的山河大地和母亲的蹒跚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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