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说,你有没有试过这样的时刻,冬天的深夜里赤足走着过街天梯的冰凉,天梯下面汹涌着红眼睛的A类车B类车,连月亮也觉得自己的口袋与皮囊瘪瘪的,在天边对着那高耸入云的建筑叹气,吴刚再也不能种一棵桂花树了,城市的天空让花朵无法成活。 简说,我曾经理解过他,为什么选择横卧在了山海关冰冷的铁轨处。第一次接触到他时,我体验过冰冷的胃囊,也体验过野火燎烧我的整副骨架。我知道他痛苦,活在世间极致的痛楚中无法救治,他的身体早已承载不了内心的伤痕,于是灵魂枝斜旁逸地从身体漫出,有人看得到这多出来的力量试着去安慰他,有人觉得他得了失心疯斥责他,没有人可以理解他,因此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他从自己的身体里割掉一块肉,你看见他露出的伤口,你说你知道他的伤痛,但你没有亲自割下自己的肉,又怎么会体会他的感受? 他的诗里有淳朴的黄土地,有威严正义的太阳,有深夜饮酒的失落与他乡姊妹的温暖,他割破手指去写诗,他用剑刃抵着心口去写诗,他饮下的每一口酒来源于他黄枕头下的眼泪,他饮下的每一处黄枕头处的眼泪,来源于流经他每一寸神经末梢的良液。他饮下酒,饮下爱情,饮下乡愁,饮下手指处的伤痕。 最后他饮不动了,他在这令人绝望的世间,昏聩着泪眼,在春天的清晨走入了他的通途。一条连接他与灵魂的通途,他遥望着它许多年,它巴望着他已久,如今他终于走入了它。一列列锋利到极致的铁轨碾压到他的每一处血肉与骨骼时,他想象着这是多么令人酣畅的时刻,肉体的疼痛终于掩过了精神的煎熬。他再也不用痛了,一次痛的极致就结束了之前所有不痛不痒的煎熬与火刑,不够猛烈的,不足以摧毁他的都不能称之为疼痛,那些在每一个昼与夜吞噬着他的,终于得到了极致的释放。他不一定能够在日落后日出时成为新的太阳,新的王,可是对于他曾经趟过的铁轨,那里完成了一次他们的洗礼。埋葬他的土地那里,也提供了足够的养料给四季的花朵。他爱过那些花朵。 简说起他,像说起一个老熟人。简说她遇见过一位流浪歌手,歌手的名字叫做麦地。第一次听说歌手名字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不快乐,麦地处在大地的中心,光芒万丈的太阳照耀着它,炙烤它催熟它,让它知道光芒让它体会光芒的炙热。他像一只无脚鸟,不停地奔走,带着他嘶哑的喉咙与沮丧的眼神,那里有夜晚的阳光照耀,那里有他午夜里绽放的玫瑰花刺伤他的手指,那里有他漂泊无依的住所,有他一直坚持着的不得不坚持的坚持,他的眼神在夜里散发着光芒,光芒的中心有一点红,他似乎总是哭泣,又似乎没有人见过他哭泣。他唱歌,嘶哑着喉咙歌唱,夜里睡不着时在窗子外的脚步声里歌唱,在逼仄的空空荡荡的音域里歌唱,他的手里没有一把吉他,他的怀里没有长发及腰明眸善睐弱柳扶风的粉红爱人,他的视野被黑夜浸贯,他的视野里有一处聚焦的光源。 你一定不曾知道过他这样的时刻,当路人裹紧大衣匆匆赶往温暖的家时,他正坐在一处冰冷的长街和一位年老的乞者深切的交谈,他握着老者的手,心里和手里满满的温情,这是再肆意的风也无法给予他的,这是再炙热的冬阳也无法赋予他的。他和老者两个人静坐着,握着彼此的手,望着彼此眼神里的暖意,就像两颗遥远星球的植物,就像同一株水仙花上的两瓣。 他还是喝酒,还是流浪,还是唱着无人言说的歌,以他平凡的姿态融入这平凡的世间,以善与暖的心态看待这个世界的恶意与严寒。他说,当你走在大街上看到一些年弱的老者,不要同情他们,怜悯他们,请走近他们,用平等者的姿态和他们握手,让他们知道,我们是同样的。 “ 麦地/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美丽/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被你灼伤/我站在太阳 痛苦的芒上” “ 麦地/神秘的质问者啊/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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