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房事
也许是刚刚过去的一年有闰月的缘故,今年的春天显得来的格外早。还没过正月十五,太阳暖洋洋的让没过二月二不算过完年的山里人更加懒洋洋的。
吃过午饭,衣着鲜亮的人们三五成群聚集在村中心的商店门前,继续每天必有的娱乐大会。三五桌麻将自不必说,还有玩扑克三代两,围观的里三层外三层,跟在玩牌人身后叫嚷的声音比亲自上阵的人还激动万分。大姑娘小媳妇围坐在一起谈论最多的还是家务事,中老年妇女义无返顾的担当起看管孙子的义务,或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儿或手里牵着刚刚走路的幼儿,或追赶在蹒跚迈步的孩子身后······一时间孩子的哭闹声,呵斥孩子的责骂声,牌场上传来的哄笑声······构成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这时候从商店旁边的小巷里走出一个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枯黄卷曲的一撮头发随便扎在脑后,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皱纹,本来还算白皙的皮肤却因为一道道褐色皱纹显得她比本来年龄苍老,女人们在背地里议论不知道她的皱纹里藏了多少污垢。上身一件全身起球的粗毛呢黑色大衣遮盖住身材,显得她更加矮小。一件深色的裤子遮盖住一双后跟踏在脚底的布鞋,随着她的脚步起落可以看见袜子破了洞露出黝黑的脚后跟。闲聊的人们都止住了声音转头看着这个女人,满头白发罗圈腿的商店大嫂破着喉咙问:“ 芳,你这是干啥去?刚给儿子娶媳妇几天,你就赶紧换上旧衣裳,把你抠门成那样子顶啥?你就不怕你家的钱生霉了六月六还要拿出来晒一下。”“是啊!你舍不得花的钱,小心王力在外边找别的女人帮你花了。”另一个抱孙子的大嫂随声附和。
“ 不会的,不会的,我家里哪有那么多钱?”这个叫芳的女人急急匆匆沿着商店门前的水泥路向村口走去,狼狈地有点落荒而逃的样子。紧跟着那个小巷又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高大,头发花白,上身一件灰色夹克,下身一件蓝色裤子,脚上一双军用黄鞋,他这身只有干活时才穿的旧衣服和新年喜庆还没褪去人群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王力,干啥去啊?是不是拉着你家芳逛县城呀?”手里拿着钥匙只顾低头走路的男人被一个尖嗓子的女人叫住了。
“不是——,哦,是的!”王力有点尴尬的拿着钥匙慌慌张张地摁了一下,一辆停在商店不远处的黑色奥迪车响了起来。望着那辆车绝尘而去,人们猜测一会,议论一会话题又转到别的地方。
山村的晚上是宁静的,宁静的只能听见狗叫的声音。
“啊——,你个没良心的。我那么刻苦自己给你过日子,你们那么对待我·······”一声哭嚎划破夜的宁静,紧接着一扇扇关着的大门打开了,门前的灯光里闪出一个个人影,他们相互询问着,议论着顺着声音走到商店后边。吵闹声是从一栋两层楼房里传出来的。在人们的拍打叫喊声里那扇关着的大门打来了,只见芳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王力气喘吁吁地揪着她枯黄的头发。凌乱不堪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视若无人的玩着手机。沙发背上和扶手上堆满了衣服,茶几上摆满了碗筷和水杯,地上东一只鞋子,西一只袜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王力,赶紧松开你的手——”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走上前抓住王力的手使劲掰开。
“你咋回事?今天你不是还带着她逛县城了吗?”村里德高望重的旺财叔把沙发上的衣服掀了掀坐了下来。
一个女人急忙走进门扶起芳,拍打着她身上的灰尘。
“他今天和我离婚了,他不要我了——”芳捂着脸又大声哭起来。
涌在门前的人群一下子鸦雀无声,有点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们夫妻俩。五十多岁离婚,在这偏僻的农村可是爆炸性新闻。
“王力,是真的吗?你简直是混账!”旺财叔因为暴怒站起来的时候,脖子上的青筋暴了起来。
“是真的,可我给了她一百万元,还把县城里一套房子给她了。因为那套房子,我把刚过门的儿媳妇得罪了。她刚才跑回娘家了,大儿子追她去了还没回家。他们还不知道我给了他妈一百万元,要是知道了,这家里就乱成一团粥了。”王力痛苦的抱着头蹲在沙发前。
“活该!你是好日子过的发烧了!你们不离婚能有这事吗?”门前的嘈杂声掩盖不住旺财叔的愤怒。
“叔,不是我看不起她,是她实在丢孩子们的脸。你看人家媳妇头上烫着大卷发,身上穿着红红绿绿的裙子,脚上蹬着高高的皮靴,可她呢?整天穿得破破烂烂的,家里装修的这么好顶个屁用,她就知道下苦干地里的活从来不知道把家里好好拾掇一下。我给她一千块钱让她好好装扮一下自己,她倒好,用一千块钱就买了四套衣服,给我买的好与坏我就不说了,可她给小儿子也买一套,你说现在的孩子谁能看上?过去日子不好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现在日子好了,她还这样······”王力站起来有点激动地比划着手势,看到旺财叔的犀利目光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好了,每个人都有缺点,她不是喜欢干地里的活嘛!你不会自己打扫打扫家里的卫生?再说你家娶了儿媳妇了,家务事让她多干一点。离婚还可以复婚,不许把芳赶出家门,否则我饶不了你。大火散了吧!”旺财叔站起来挥舞着大手,门口的人群渐渐散去。
村里又恢复了寂静,寂静的只能听见狗叫的声音。
芳坐了一会,默默走进自己住的那个小卧室。
“芳——”王力的声音有点怪异的嘶哑。
“嗯!”芳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答应了一声。
“你去门口抱些柴火给我把炕烧一下。”王力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对着玩手机的小儿子说:“别玩了,上楼休息去吧!”
儿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作声上楼去了。
王力走出大门,钻进院子里的厢房里,看着炉火映着芳红肿的眼睛心里有点内疚。他轻轻走到芳的身后,一双常年在地理劳作的粗糙大手慢慢的拢上芳的头发。
“你睡吧!我走了,我还没开电褥子呢!”芳站起来抖了抖衣服前边的柴火木屑。
“今晚就睡这里吧!”王力的喉结蠕动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液,目光里有点央求。
“不了,电褥很快就热了。这么多年我一个人睡习惯了,你先睡吧!”芳走出厢房顺手带上房门。
王力的心情随着重重地关门声“咯噔”一下沉到谷底,他知道这道门把他和芳彻底隔开了。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王力浑身燥热怎么也难以入眠。他不禁一遍遍问自己,他那么狠狠地打芳,到底是因为财产上的房事,还是夫妻间的房事?
村子里依然很安静,安静的只能听见狗的叫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