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娘子的光辉岁月 [复制链接]

莫零

主楼

发表于 2015-6-5 11:2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莫零于 2015-6-5 11:36 编辑

胖娘子的光辉岁月

我妈一辈子没上过几天班，从我有记忆以来，大家就喊她胖娘子，她笑咪咪地欣然接受，一点儿也不介意。有次回老家翻到她年轻时候的照片，碎留海夹个塑料夹子，一根麻花辫从耳畔垂到胸前，丹凤眼，鹅蛋脸，笑容倒还是那样灿烂，算是阳光美少女一枚。
她长胖是因为身体不好，怀孕坐下的病根，常年吃廉价药，导致浮肿虚胖。但她皮肤一直是白，而且嫩，藏在衣服里面的皮肤吹弹可破，玉脂凝肌。为了遮掩她的体型，她的衣服大多是没有腰衣的，直上直下，远远看起来像大白，可惜那时候没有大白，所以人人叫她胖娘子。
胖娘子心目中除了我妹妹，其他两个人都是她的权威，可以代替她当家作主的。我爸是自不必说，她向来言听计从，还从不反抗。我记得我爸有让她记帐的习惯，她就严格执行，针头线脑的全都记上，但她又颇有些小儿女心性，经常买点不实用的小玩艺儿，照实记了怕老爸责怪她，就绞尽脑汁地平帐，常常让我帮她一起做假，我长大些了很鄙视她的作为，觉得老爸也太霸道了些，几块钱的东西都胖娘子都做不了主。对此忿忿不平，忍不住说出来，胖娘子一边记帐一边翻我白眼，她说：夫妻之间要互相尊重，你爸把这个家交给我了，我要尽责，何必惹他不高兴？隔了好些年，我有一次翻到一个从前的帐本，想起这些事，遂说给老爸听，老爸说我早知道你妈记瞎帐，她乐意记，我就乐意看。我大惊失色，原来他竟然全都知道。那时胖娘子去世好几年了，老爸捧着这个帐本，翻了好几个晚上。这是他们之间的情分，互相信任，互相包容，令人感动。
我的情商是从初中开始成长的，小学时代，大多数记忆都模糊不清，有代表性的都是胖娘子绘声绘色说给我听的，我有时候在想，我爱好写故事，是不是其实就是遗传她呢？初中以后，我渐渐长成了个少女心肠，不再傻乎乎什么话都说给她听了。但她对于我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天天饭桌上缠着我问，我有一回说有个男生给我取外号：小矮妹。她居然反应激烈地跑到我们教室里当众批评人家，那男生觉得没面子，骂了两句脏话，她立刻一巴掌扇过去，怒骂：你这么没教养，我替你家长教教你！
于是那一个学期，我们班同学都不大敢跟我开玩笑，因为我有个河东狮吼的妈。没有朋友在还是小姑娘的我心目中是很严重的事情，我痛恨胖娘子毁灭了我的友谊，对她不理不睬了好长时间。胖娘子从那时起开始对我另眼相看，觉得我长大了，不好唬弄了。她心存愧疚，就拼命想帮我弥补好同学间的关系。那时我们家租住在学校门口一个废弃的小店里，门口有个大棚子，胖娘子每天点个锯屑炉在棚子里熬粥，我们吃早饭就搬个小桌子出来吃。她看到认识的同学都会吆喝一声：要不要来喝碗粥？大多数同学都是摇摇头，客气两句就走掉的，只有几个社会上混的男同学会嬉皮笑脸地坐进来喝上一碗。我成绩好，不屑跟这些男同学交往，每每胡乱吃完了就上学去了，可胖娘子跟他们聊得倒是火热。渐渐地，这些男生们有事儿没事儿都要来大棚子里坐坐，我妈还替他们逃课做掩护。我对胖娘子这种同流合污的行为简直痛恨至极，她似乎没发现我的情绪，还乐在其中。不过，这些混混男生们在学校里从来不欺负我，如果有人欺负我，他们除了帮我出头，还忠心耿耿地跑去汇报给我妈，只是我妈再没上教室里教训过哪个同学。
有一年冬天，毛主席诞辰一百周年，全县要举行一个文艺汇演，班主任让大家报节目，我妈帮我想了好几天，最后编了一个舞蹈《长征》，就是毛泽东那首著名的七律，她说她们以前上学的时候学过。我跳给班主任看，他大加赞赏，问我是谁编的，我老老实实说是我妈，他让我请胖娘子上他办公室来一趟。第二天胖娘子雄纠纠气昂昂地从办公室出来对我宣布，她将担任我们班这次文艺汇演的编舞老师，目标是一等奖。切！一等奖？做梦！全县三所中学，几十个班，你一个家庭妇女，还妄想拿一等奖？胖娘子斗志昂扬，情绪高涨，跟班主任商量了两节晚自习，最终决定，节目：九人群舞《长征》，一个男生，八个女生。
我们班一共三十个人，女同学十来个，会跳舞的就那么三四个，剩下都是农村来的，腼腆得要命，死活不愿意。男生，胖娘子点名要个子高的，担任旗手，从头到尾在舞红旗。班上个高的一共三个男生，都是混子，这样根红苗正的比赛，他们向来是不屑的，怎么搞定？胖娘子对班主任说：女同学你动员，旗手我搞定！她瞄上的是我们班长得最帅的混子叶飞。叶飞长得浓眉大眼，颇符合红军的脸谱化标准。胖娘子张罗了几个拿手菜，通知她那几个忘年交混混们来吃饭，一顿饭吃下来，叶飞已经被攻克了，舞蹈用的军装也搞定了。虽然我心里有点好奇她用了什么招，可嘴上没饶她：糖衣炮弹算什么本事！
胖娘子冲我神秘地一笑：对付他们光用糖衣炮弹怎么行得通？我对他们说这次比赛是全县的，叶飞得出多大的风头？他们要是都参与进来，到时候跟老师谈条件，什么处分啊，惩罚啊，就都好说了嘛！
啊！胖娘子竟有这样的城府？我承认真是小瞧她了。胖娘子又说：这些混混除了不爱学习，其他方面哪个不厉害？跟他们处好了关系，我们娘儿仨个外乡人才不会被欺负啊，你爸又不在家。还真是，那些年我们没少享这些混混们的福，他们收刮到些什么山珍野味的，总是拿给胖娘子来烧，每次只吃一点点，剩下的就全孝敬给她了。其中一个现在生意做得很大，我每回回石台，他只要知道了都会亲自开车带我去撮一顿。一说起我妈，他就对手下一个劲儿竖大拇指说：当年，只有阿姨看得起我，鼓励我做生意……
后来《长征》果然拿了一等奖，我们的舞蹈无论是编排，还是服装，还是气势上，都是空前绝后的专业，清一色绿军装，八角帽，解放鞋，还配上绑腿，连红领章，红五星都是崭新的，全是这群神通广大的混混们弄来的。每次去表演的时候，他们还组织所有同学卖力的充当啦啦队，让全县师生们刮目相看。领奖的时候，班主任带着胖娘子一起上了台。台下那些混混们又是吹口哨又是鼓掌的，搞得胖娘子颇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胖娘子那天早上在镜子前试了好长时间的衣服，可最后还是穿着她惯常的没腰身的夹克服。前不久意外在同学群里碰到了叶飞，他跟我没说两句话就问胖娘子身体好不好，我说胖娘子已经故去八年了，他的头像沉默了好长时间，最后打过来三个字：挺想她……
我泪奔……

『后记』：前天晚上梦见她了，醒来时忽然想到这段往事，遂写下来留为纪念。她刚刚去世的时候，我写不出关于她的任何文字，现在才渐渐成文，永远想念这样温暖的母亲。

附件: 您需要登录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立即注册 

2 查看全部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