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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里 菜
文/莫零
那天路过菜市口,看到一个老太太蹲在路边,脚旁摆了两把山芋藤,对我招手:姑娘,来,一块钱一把子呢,卖了回家吃饭了。我摸出两块钱来给她,拎起来要走,她拽住我嘱咐:晓得怎么吃吧?要把皮撕掉……
加点猪油,辣椒一炒,对吧?我接着她的话茬往下说,她惊讶的大笑:原来你还吃过这个啊,小年轻的,真看不出来呢……
怎么会没吃过呢?山里长大的孩子,地里山间的什么没吃过?山芋藤,也就是红薯藤,我们那里方言管红薯叫做山芋。山芋藤自然就是山芋的茎了,叶子去掉喂猪,藤扯下来,把外面一层薄薄的皮撕掉,汁液沾到手上还是发黄,好半天都洗不掉。主妇们一早起来就下田忙活,到了饭点没菜怎么办?就扯一把山芋藤,挖点猪油,切两只辣椒同炒。也有人嫌麻烦不撕皮的,口感就要差得多。
我第一次吃山芋藤是在同学小芳家,她们家是种菜卖的,我去找她玩,晚了就留在她家吃饭了。她妈妈那天晚上就炒了山芋藤,我那时还不大能吃辣,就着这菜还吃了两碗米饭,回来告诉我妈妈,她才知道原来山芋藤能入菜。
还有就是蕨菜,这是大山里的特产,书上说蕨这种植物史前就存在了,山里漫山遍野都是,一点不稀奇。每年过完了元宵节,气候转暖些,就是采蕨菜的季节了,向阳面的山坡上蕨菜就老得快些,捡掐得动的部分摘下来,吃不完就焯了水晒成干储存起来。炒蕨菜是要有些小技巧的,第一,蕨菜一定要用开水烫过,因为蕨菜杆子上有一层小绒毛,烫完了就全浮到了水面上。第二,炒蕨菜时一定要热锅冷油,锅最好烧到通红再倒油,再倒入蕨菜,这样炒出来才最好吃。蕨菜不是人人都吃得惯的,我妹妹就不爱吃,她说吃到嘴里有点粘粘的,一股子青气,但我却吃不出来。念初中时,班上有山里孩子住校,冬天,每个礼拜自己带几罐头瓶的菜来,最受欢迎的就是蕨菜。
靠山吃山,山里可吃的东西很多,有一种乌株,长在很高很大的树上,果实熟了掉下来,里面的籽是乌青色的,摸在手里圆溜溜的很光滑,手巧的姑娘们会把它们穿成一串一串,挂在房门口做成门帘,颇有几分闲情逸致。有山里人挑着担子来集市上卖乌株豆腐,就是这种乌株磨成了粉做出来的,灰褐色的,有些像凉粉一样Q弹十足,买一块回来,切成块,炒着吃,打汤吃都可以,最好吃的做法当然还是烧肉,以前的猪肉多好吃啊,谁家炖个点肉,隔多远都能闻得见。
最常吃到的当然是笋子,山里的笋子品种真多,冬笋春笋就不必说了,还有紫笋水笋,做法也是五花八门的。据说从前自然灾害的时期,这里也没饿死过多少人,大自然怜悯山里人,赏口饭给大家吃。也许是这样的缘故,山里的人总是淳朴些,有什么好吃的,都乐于跟大家分享,最最热闹的就是杀年猪。
我没亲眼去瞧过杀年猪的现场,嫌太血腥太骇人,但年年一到腊月,孩子们就甭提有多高兴了,早早就在班里汇报谁家哪天要杀年猪。村里只有两三个杀猪佬,杀年猪的日子要算计着来定,所以整个腊月我们都天天有肉可吃。
杀猪要请杀猪饭,村里有些威望的男人们都要参加,吃饱喝足了还能拎回一刀肉来。客气一点的主家会把猪杂猪血清洗干净,加点五花肉,烧上满满一锅,给村里的每家都端送一碗过去,再把碗给拿回去。人家也很少会让他们端着空碗回去,花生米,蚕虫或者是其他田里的东西,总要回赠一碗以示客套。我们家是外来户,没有田地,每回白吃人家东西十分过意不去,我妈便早早就准备些自己炸的面点,猫耳朵啊,小麻花啊,虾片啊,也算是尽一点心意。
以前有冰箱的人家少,杀了猪,自己留些肉过年,剩下的就腌起来晒腊肉。节俭些的人家还会卖掉半扇猪,赚点过年买新衣的钱。这里人家的腊肉会抹上一层浓浓的酱油再晒,晒到乌黑发亮,然后收到阴凉的地方,拿几张报纸盖好以免落灰。除去过年和家里来客了,会阔气地切成大块蒸一碗,其他时候,馋了想吃腊肉,总是割下一小段来,切成薄切,在大灶上炒到出油,掺些蔬菜再上桌。我吃过一次腊肉挂面,那味道至今无法忘却。
有一年去爸爸的朋友陈叔叔家拜年,我一个人去的,到那儿快中午了。陈叔叔不在家,爷爷奶奶年岁大了也来不及上街买菜去,奶奶就说:小莫零,要不中午我们吃腊肉挂面好不好?我点点头,她立时去菜园子里拨了几根萝卜和蒜来。萝卜缨子切碎了拿盐揉出汁水挤干,浇点麻油拌拌。萝卜切薄片,跟腊肉一起下锅炒到半透明的状态,加上两大勺水烧开了,下入挂面,用脸盆汤汤水水盛了满满一盆,撒上蒜叶子,吃的时候再舀一勺红通通的辣椒酱放面碗里,我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奶奶问我:好吃不?我说:嗯嗯,好好吃!好好吃!后来我爸还笑话我没见过世面,一顿挂面就好吃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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