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初恋之证

令箭

    又见章馨植，是一很微妙的机会。

    一个记者同学，后腿比较长。某个微醺场合，他说他建了个微信群，你必须来，不来是狗。我说好吧，多一个艳遇机会挺好的。他拿着手机鼓捣一会说好了。我说美女多不多。他说都是高中同学。你可以亲自下手摸摸看看。我一听兴味索然。同学群就那么回事，初中同学略幼稚，大学同学略装逼，高中同学两头都挂吧。我以为是记者编辑群呢，女同学没法下手，再说，歪瓜裂枣居多，不忍心啊。

    后来就忘了这事儿了，以至于某天，我兴致勃勃正在教监狱的犯人们唱三首歌曲：歌唱祖国、社会主义好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突然被记者手机唤醒，才发觉事态太严重了。他说某个女生一直在群里呼唤我，都急死了，差点都急怀孕了。我怀疑最后那句是他歪曲某女生好心擅自改编的台词。我后来和某女生私聊，很委婉说起怀孕这事，某女生居然嘻嘻哈哈承认了。我说没找到记录啊。她说其他同学一起哄，我删了。我很失望，也很愧疚，看来记者同学不但后腿长是真的，而且嘴不歪也是真的。

令箭

    进了群，我很严肃浏览一下名单，菜瓜，牦牛，水蛇腰，二蹦子，咕噜炮，阎王蛋，小蛤蟆，柳叶眉，勺子，喇蛋秧，等等，我差不多都能喊出他们的绰号。而且都很爽快应腔了。有一个名字，我看到之后愣了一下，她不是在德州吗？我果断分开众人，一声呐喊：小机灵，我爱你。没人应腔。我忽然明白了，小机灵是我给她的外号，从来没用过，只有我知道。片刻时候，我又喊：章馨植，你好。不过五分钟，小机灵打了五个字：你是谁？很简单的一句话问倒我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说我是三级警督？我说我是某班男生？我说我是司法部三级英模？我说我是你的初恋情人？我到目前为止都没想好我应该是谁。但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是你的初恋。然后群里就鬼哭狼嚎了，我操，我竟然脸红了。

    小机灵没说什么其他的，又问了句：既然我是你的初恋，我咋不知道呢。我当时就傻眼了，是啊，明明情书都写好了，信使也都找好了，那些情意绵绵爱的宣言甚至可以在某个柳树林让小机灵的闺蜜同学嘻嘻哈哈朗读出来，但她真的不知道。情书没送出去，我那时候所有的爱恋也没说出口，她这样一问，我真的没法解释了，只好把头埋在裤裆里，装作不在人间。

    犯人们高唱社会主义好，总有一两个人跑调，我循声而去吆喝咋回事，啊，啥态度，啊，这回你们监区要继续垫底，统统加刑三天！

令箭

    旁边一个大个子犯人说，报告队长，刘正义感冒了，发烧了，他想为俺们监区争光，就没休息。

    我一听很烦，就说，我不是你们队长，我是你们教官，刘正义出列！

    刘正义出列站好。

    我说，向左转！去医务室，跑步——走！

    刘正义跑步走了。

    我说，你们以为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这首歌很好唱，错了，你们小时候唱那是顺嘴流，现在唱是有感而发，懂不懂？

    三十五个犯人齐声喊：懂了！

    下了班，我又想起小机灵那句话，我咋不知道呢？我咋不知道呢？我咋不知道呢？就像卡住了的播发器，老是这句让我烦恼让我忧的单曲循环。时间越久，这句话甚至自动生成背景音乐，起初是天上的眼泪钢琴伴奏，后来是漂洋过海来找你，再后来是卡萨布兰卡，接下来是风居住的街道，甚至张韶涵的亲爱的那不是爱情也很奇怪冒出来。我很委屈，我的初恋天日昭昭，明明是真的，为什么就无法抵达人心呢。

令箭

    我决定找证据，我要让小机灵相信，我的初恋就是她，我不能委屈我的初恋。

    我先找到我的信使，他一听就笑了，他说已经看到我在群里表白了，劝我说，就那么一说，何必认真呢，都两鬓斑白了。

    他看到我没说话，就拿起笔，铺开信纸，想了半天然后问我，我还真没写过这个，给个提示呗。

    我也不知道怎么写，看着信使办公室里的几十盆兰花发起呆。

    信使说，你别看我兰花啊，看枯萎了，你赔不起的。

    我说你就这样写，我当初答应给谁送情书，委托人是谁，特此证明，这都是真的。就这样。

    信使说好，一笔行书写就交给我，然后他又说不好，又拿回去了。他说，你当初让我给谁送情书，你可没告诉是谁。我后来问你多次还送不送，你不说不送也不说送。我问究竟给谁送，你也没说。咱们都是党员干部，不能撒谎啊。

令箭

    我很快跑到上海，找到老同学小明的遗孀扎扎。当初是小明一番话让我犹豫了。他当时说，国家正在严打你不知道吗，好多正经谈恋爱上了床的都被定成流氓法办了。万一小机灵受了惊吓，把事情给家长说说，你这事就严重了。别说上大学，先住两年也不是不可能。要是小机灵同意了，干柴烈火一烧出了事，那就更严重了。

    扎扎说，就这事？

    我点头。

    扎扎没笑话我，只淡淡说，有啥意义呢，你哥活着那时候对我很好，不是说走就走了吗。找到真实初恋又能怎么样。

    我说你也知道我爱过小机灵，我哥当初熊我，你也在场。我当时还不服气，说你和扎扎好咋不说呢。

    扎扎笑了，说那时候我俩没有谈恋爱，经常在一起是钻研考学题。现在想来，他还不如不当这个警官，他回家当农民，我跟着种地也行，也不做警察。当一个农妇也没啥不好，给他一个热炕头总比他孤苦伶仃要好。

    扎扎笑着笑着哭了。

令箭

    然后说，我给你写证明。

    回到省劳改局，还没到办公室，老婆一勾手，在她办公室关好门，问我说，初恋证明弄好了？

    我大吃一惊，说，你行啊，你可以考虑改行去国安局，劳改局屈才了。

    老婆满腹委屈说，你好歹有个初恋，我连个初恋也没有，一直看书，一门心思跳农门。一毕业就被爹妈逼着找铁饭碗对象，还没愣过神，就被你拽进洞房糟蹋了。我上哪找初恋去呢，你说说，我亏死了。

    我说，你想想看，高中大学期间就没有哪个男生对你眉来眼去的？

    老婆说，要不说我亏了呢。夏天那么热，爹妈死活不让我穿裙子，心包裹太严实了。你上我电脑吧，我这有扫描仪。

    在老婆催促下，直接上传了扎扎给我写的初恋证明。没过五分钟，微信群又都飞来飞去很多昆虫，都说这下子好了，小机灵该承认了。

令箭

    但我发现，小机灵竟然不在群了。为什么呢？记者同学告知，小机灵回德克萨斯了，说不定看上哪个牛仔了呢。那也不至于不在群嘛，中美这么友好，我得给黑哥哥奥巴马写封信去。

    比赛临近，只好放下这个年头。在监狱迎十一歌咏大赛中，我辅导的监区得了亚军，终于摘掉了垫底帽子。我来不及欢庆，一个信息来了：我是章馨植，不管初恋是不是真的，下次回去，我们一定要拥抱一下，若你愿意，我也可以亲吻你，给你初恋一个交代。我刚上回国的飞机，不说了。

    那一夜，我醉了，但很快就老婆弄醒了。
    老婆说，飞机失事了，泛美客机，落地是上海。
    我晕了，对老婆毫不客气说，我一定在做梦。
    然后就睡死了。

令箭

over

令箭

啼妃

是一个方方面面都挺恢弘的故事，略轻松俏皮的语言，表述了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