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谙梦里风吹灯，可忍醒时雨打窗——读格非《人面桃花》

情深以待

　　我对阅读变得挑剔，有很长一段日子了。一向不大在网上读书，一是因为自己有严重的颈椎，不具备网络阅读的原能量，二呢，请恕我苛刻，网络是个信息迅捷传递的平台，但它不适合阅读，起码不适合我的阅读。因为网络上的所谓文学作品太鱼龙混杂——最真实的情况就是泛泛者众。我这样说，并没有轻慢的意思，我自己也是通过网络这块更宽广更包容的天地发表作品阐述观点的人，我若轻慢别人，便也是轻慢我自己。
　　
　　人人皆知，读书是一件至高风雅的事情，能增加学问，能陶冶情操，能开拓思路，“腹有诗书气自华”正是书香铸就的独特清傲风姿！可现如今，究竟又有几人真正读书？尽管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从骨子里轻慢读书，但孜孜以求虔诚读书，只为读书而读书的人，实在是少而又少了。手执宝卷，醉卧香灯，花前月下，轻诵慢读，这种阅读情境是一种相当高的奢求。很多人写起自己读书的情状体会，常常会身不由己就舞文弄墨陷入了这种自我精神意淫。他既然要标榜自己是个读书人，自然不会将读书写成一件极苦闷极枯燥极伤神的事情，这也是人之常情。而事实上，读书，它实在就是一件极苦闷极枯燥极伤神的事儿。
　　
　　先贤黄庭坚曾云：“士大夫三日不读书，则义理不交于胸中，便觉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想必读书写字的同道中人也都有过这样的体会，我们时时警戒自己“我要读书啊，唯有书本能救赎我衰竭堕落的精神”，但真的捧一本书在手上，却常常感到实在是苦不堪言读不进去。虽说那书本上密密麻麻千行万行，曾经确也得它滋润感受醍醐，如今只心内一味浮躁看不进去。我想，这才是现今诸多读书人内心世界的真实流离哀苦吧？
　　
　　我知你心意，皆因我俱经历。读书和写作，其实就是一桩既奢侈又清苦的事儿，它带给我们的愉悦和烦恼，其实是成正比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书，未必不是一味毒，它最滋养人，也最荼毒人。只能说，我深受其毒，泪光闪闪且兼笑语盈盈。开篇赘叙颇多，至此裙袖翩然转入正题——
　　
　　格非大作《人面桃花》置于案头时日已久，没有及时读他，是我心彷徨流离，丝毫无碍他自深沉芳醇。待得迟迟开卷，竟是从厕阅始读。文字最孤绝的傲慢就是他安然书写，绝不在意他所驻守的孤单苍凉。等到终于有一天，我能因为读他而爱不释手，我能因为读他而神魂俱痴，我能因为读他而潸然泪释然笑——我尚且不知他是何人身在何处，而他已然引领我驰骋辽阔决胜千里！《人面桃花》虽然是收入共和国作家文库的大家作品，但恰正是这样的大家作品，往往是少被悦读的。因为他所选取的作品题材看起来与当下相距甚远，他既不直白谈论金钱也不夸张叙述情感，甚至也不像作品命名带给人的误解，只作风月消遣。《人面桃花》这部选入共和国文库的精品小说，它的外衣被定义为“取材中国近代革命史事”，可是在整部小说中，它既没有铺展如火如荼前赴后继的革命豪情，也没有明示来龙去脉一清二楚的故事叙述线路。它大巧不工到无视小说的谋篇布局，更不讲究语言风格的造诣形成。格非先生，与其说他在写一部小说，不如说他在泼墨挥毫，他一挥而就的作品整个就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这水墨画其实就是一张人脸，它的色彩是大片的灰蒙中偶有那一星半点红，那一星半点红，你可以当它是桃花，亦可以当它是故事主角陆秀米少女时代忐忑向往过的淑女胭脂，更可以当它是作者写作时一不留神心煎嘴吐喷上去的鲜血！这就是我理解的《人面桃花》。
　　
　　好的小说作品，通常要通过设置铺陈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让读者首先能读下去，而后才是论证这作品是否有精神营养。格非的《人面桃花》它有一种巨大的抵抗常规气场就是它不在乎你读得下去读不下去，它不为读者的阅读趣味性做半分考虑。你相信我不辜负你，你便只管读下去，你若觉得无趣，那便是你我对面不相识，不如大家彼此尽早撂开手。所以，我也不会在此书评篇幅中，对《人面桃花》的故事情节和写作手法喋喋不休。我只能把我的阅读感受，用我的笔墨真实坦诚地表述出来。
　　
　　阅读《人面桃花》使我觉得，我像一个踉跄行走人世弄得自己满身都有肮脏脓血伤口的小孩，而作者格非的笔就像是一只母亲的手，他（是的，在这里是他，而不是她）先是将我所有肮脏丑陋难看的伤口一个个掰开来给我看，让我闻，然后又徐徐缓缓地给我清洗伤口，他用一种慈爱的训诫语调对我说，“你看看，你看看，怎么摔成这样子？”我一边忍受着伤口被清洗的至痛，也一边享受着母亲的手的温柔，我既委屈又惶恐地问道，“那我……还会继续摔跤吗？”母亲的手一刻也不停地给我清洗伤口，一边极其坦然地回答我说，“当然，你会一直摔下去。”而后，他及时地反问我，“你会害怕吗？”母亲的手，只是给我清洗了伤口，他并没有替我包扎。我就这样袒露着满身依旧疼痛的清洁伤口，我就要告别母亲，我将在这艰难人世继续行走，但我忽然就有了满身的勇气回答他，“我不害怕继续摔跤。”
　　
　　我只能说，阅读《人面桃花》让我感到荣幸和庆幸，从厕阅不知不觉转入一个下午又一个下午的手不离卷，窗外那一树浓绿和偶然潜入帘拢的一缕初夏清风作证，我终于没有错过格非，没有错过这一份文学表达直面人性安抚灵魂的彪悍禅意！
　　
　　“未谙梦里风吹灯，可忍醒时雨打窗。”点一支烟，落双行泪，引用《人面桃花》第三章结束语，陆秀米狱中所作小诗两句，为此书评理妆画眉，含泪一笑。
　　

令箭

也是老实人
有一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