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浊静 于 2016-1-25 12:53 编辑
听天由命
我再也无力支撑心中这堵即将坍塌的道德之墙,悲哀从心窝上激荡而来,如此的鲜明和惨烈,如此的寒彻和惊悚。近乎零距离的冲击,己然让我无处逃避,只有直挺挺地躺在冷冰冰的地面,感受着人间无可言表的凄怆。
故事并没有中断,故事还在延续之中。她与我同龄,自小得了小儿麻疲症,不能言语,一生之中只会依依呀呀。面目十分的狰狞,不笑比笑还要好看,她走不稳路,生活也不能自理,但她很健康地活着,因为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妹妹一直陪在她身边。
我在一团乱麻之中,并不知道先要推出谁来阐述清楚,由此推断出金碧辉煌的道德大殿即将失去它的光泽,我也不知道发生在身边的事,竟会带着如此细腻的策算来成全所谓的听天由命。她是一个陷入沼泽的生命,她万没有气力自己拨身而出,但她坦然,因为她的亲人都陪在身边——爸爸、妈妈、哥哥及妹妹。而我余下的悲怆,首先因她而起,并瓜葛于她的爸爸、妈妈、哥哥及妹妹。
好吧,我是否要将她们一家的真实姓名写下来,籍以换取一回真实的剖析。是的,太真实了,真实到一具具赤祼的躯体没有装饰一根丝纱,真实到我的每一个细胞都能听到垂死的喘息。我恐惧!挣扎!抽搐和绝望!
她叫瑶瑶,排行老二,哥哥叫琪琪,妹妹叫兰兰。八十二岁的父亲于两年前走了。我曾写了《挽歌》作为纪念。而写挽歌的时候,多半也有因为瑶瑶的缘故。当时记得她只是嚎,一个人在一边,屋里人都不曾注意她的存在,当满屋悲伤稍稍归于平静的时候,她依然的嚎哭,也自然换来了哥哥的训诉,她睁着惊恐的眼睛,将头埋在双臂下,声音低了好多。
当下,八十多岁的妈妈也住院了,而且从此不敢迈步行走,这是令哥哥和嫂嫂大为头疼的事情。常素间,她的饮食起居,多半由妈妈和妹妹兰兰打理。兰兰是我老婆的蜜友,一个贤淑的女子,生得柔弱乖巧,我想,假如中国几千年传统美德荡然无存的时候,我们可以在兰兰身上找到完整的母本。兰兰确实辛苦,无论四季,每天早上必然起床,做好早餐送回娘家去,并照料好妈妈和姐姐的洗漱,又急匆匆地赶去单位上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间断。兰兰有一个心愿,要将妈妈和姐姐接回家居住,夫君只同意接岳母,姐姐是万万接不得的。因为舅子太不仗义,智慧到无孔不入,而大智若愚的舅母娘似乎并不在我们议论之列。这一来苦了兰兰。昨天,酒量极好的她,破天荒地醉了,鼻涕搭口水的呕吐了一地。她不善言词,从来不倾吐内心的苦,只是婴婴地梗咽不止。我老婆昨天看不得姐妹间的伤苦,破天荒地哭出声来陪她,发誓要怎么帮兰兰才好。其实,限于文字的描述,她夫君并不可指责,也是一个憨厚耿直的好人。似乎以上我的记述,并无关听天由命的主题,而老婆无意的一句话,于我是睛天劈雷,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岂止是不相信耳朵,我开始不相信一切!
“兰兰的哥哥说:下次瑶瑶如果生病,就不送医院治了,兰兰同意了她哥哥的意见……”
后记:也许,也许,也许就没有这么多的也许,在我视为崇高而神圣的生命,更何况是血脉一体的生命,轻飘飘地就成为眼中的累赘,似乎一幢幸福快乐的高楼,很需要一个亡灵作为奠基石来保佑。而更阴森森的是,瑶瑶并不知道一个美丽的人间已经酝酿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规划。她走不稳路,孓然一身,从未出过远门。她只是看到我们来了,就笑,就依依呀呀,这时瑶瑶的内心是快乐的,虽说,不笑比笑更好看,虽说,只有兰兰听得懂她的依依呀呀,她想活到八十岁!而这话,她哥哥高度精练地概括出是“异想天开”。
好吧,附上两年前为她父亲离世写的《挽歌》吧,不知道这之中有什么联系和有什么用。但只愿瑶瑶就是不生病,坚决不生病,如此一来,我还能美好的相信人间真情不死。
《挽歌》 老人走了,八十二岁,本无所谓悲哀,因为太熟了,朦胧中似乎觉得老人的生平像一本书,或什么也不像,只是觉得生命刹那坠落,于他的世界,拉上了帷幄,于我们的世界,多了一次伤感的停顿。时钟又继续走着,分秒不差。
昨晚为老人守灵,熬了一个通宵,在烟雾袅袅中,在锣鼓喧躁中,我极力去捕捉一丝微妙的安静,藉以把自己解脱出来,用以缅怀老人生前温暖的笑容和那宽仁的慈爱。临撒手的时刻,家人用绵签沾了茶水,涂抹在老人的唇上,并安抚老人不要有所牵挂,放放心心的去。这时的老人,只有眼珠子还在游离,表明这个世界还在牵着他的手,而他,已然没有气力再表示一些什么,那怕是一句无关痛痒的、事是而非的、漫无边际的遗言,也足令儿孙们铭记一生,并要以充沛的记忆去推测并完成老人交办的事。
夕阳下,老人与老伴,还有自己的妹妹,各自柱着拐仗,蹒跚前行,十五只脚缓缓地挪向前,影子格外的长,每一个人身边都跟着一个晚辈搀扶着,怕他们跌着。父亲节这天,有幸参加了这个家庭在餐馆包下的晚宴,三个老人前后地走,看得出,各自用了许多的劲,还有其他的人已然坐在留着位置的餐桌边,单等三个老人的到来。席间,我们这些晚辈敬了酒,但老人反映已是迟缓,眼睛并不看着敬酒的人,仿佛是听到敬酒的声音后,木纳地把礼仪周全下来了。我也在其中,道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后,一饮而尽杯中的酒。而老人依然是木纳,依然象对待前面敬酒者那样,并不回应,只是从喉腔里依呀之声可以判断出,老人知道敬酒这回事了。至此,我知道风烛残年的老人,已不再象曾经那样,掷地有声地祝福我们晚辈,有时顺带嘱咐几句,而后是一饮而尽,十分的豪爽。这天壤之别的今惜啊!裸露着岁月这把无情之刀的寒光,阴森森地摆在人们的眼前,好象要告诉人们一点什么?
只要花开,必定有灿烂的时刻,那种沐雨浴日的闪耀,那种月下沉吟的自香,那种清露孤寂的禅意,那种蒂落残红的归依,那种了然尘世的洒脱。那种魂梦互携的飘逸……弥留之际,老人一定是听到亲人中有一句足以让自己开解的禀告,便收住了呼吸,寻着来时的路,淡然而去了。
跪拜后,上了三柱清香,怀着对生命无比的敬畏,更祈愿着老人驾鹤逍遥,游遍乾坤大景,悠悠然坐列仙位,再享尽那方山水松林,再无忧人间苦厄,自在的、怡然的、忘我的颐养本命,银须青春。
曲终而人不散,逝者逝矣,生者自安。生命的舞台终归是率性的演出,这也才算是自由的行走。我知,阴阳两府,时时都在谱写着深情的挽歌,生一鬼去一人,死一鬼生一人。六道轮回里,由不得自己选择善恶两道。也许,这是对行世一生仰求自由的最好诠注吧。鬼之谓归者,不就是化精血骨肉为山川江海吗,穿梭于人世间,堕入滚滚红尘中,痴醉千千情爱里,怎奈,压轴之后,是一支稀嘘而又残损的哀声,灵山之路,何其障眼,三千世界,何其博奥,五蕴之根,何其茂盛。穷尽此生,便是沾了那清茶去,持空待归。
老人靠在孙子的肩上,儿子托着枯瘦的手,重孙听到一床的哭声也嚎啕开来。去也,去也,鹤雀待翅一边,四邻众亲注目相送,一枝枯桠断然折落,整个森林寂静一片。但花草间隙里,蠕动着的生命依就前行,低矮葱绿的锦蔟,依旧生机。多少棵流星燃烧划过,天空依旧高远清澈,握不到风的手,只能,掂花轻嗅,让一缕香,久久盈怀。
我知,什么都没有来过,什么也没有离开。一匹奔腾的马,心在草原……如果,有一支歌一定要伴随,那我,宁愿是风在吟唱——滴水于屋檐,沉沙于河畔,宿醉于旷野,在青了枯,枯了又青的一叶之上,翩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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