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她生纪事》之——腊肉娘子

啼妃

　　《她生纪事》之—腊肉娘子
　　
　　一
　　
　　这年苍南的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呼地。
　　
　　玉莲踩着三轮车，天天清早从市场搬来两片猪肉。天冷好做腊肉哇！天虽然冷，太阳却哇哇地，腊肉在冷风中收着太阳光，把香气都聚敛了，来年开春，切一块蒸了，吃个满嘴淌油。
　　
　　玉莲是屠夫王金发的女儿。十七八岁在爹的肉摊上，也是执过屠刀的。玉莲经常看看爹一刀将一整只猪一劈为二，每次玉莲都长出一口气，心里十分惬意。爹把整只猪一劈为二后，玉莲就自告奋勇向爹要屠刀，“爹，我来。”王金发看看标致的女儿，嘴里一“嗨”，就要把刀藏过。不料玉莲非要扭着王金发的胳膊，“爹，给我试试嘛！”屠刀就到了玉莲手上。玉莲亲手将猪肉一块一块分割，骨是骨，肉是肉，分得甚是清爽，又摆得整整齐齐，红红白白一派兴隆。
　　
　　玉莲会分肉，腊肉也做得好。起先，王金发只卖新鲜猪肉，后来，玉莲做的腊肉家里吃不完，也会一块块用麻绳穿好，挂到肉摊上来卖，生意一直都好。
　　
　　玉莲嫁给陈振邦后，年年冬天在屋里后堂间做好多腊肉，一挂一挂吊起来，爱吃腊肉的就到她家来买。苍南镇人人爱吃玉莲做的腊肉，腊肉娘子的名声因此叫开。
　　
　　“腊肉娘子，又在腌腊肉么？这两天冇看到你骑三轮车去驮肉么……”棉花婆婆走到玉莲后堂间来。她腊肉买是不买的，闻闻香味儿不要钱。
　　
　　“哎呀棉花婆婆，你老大冬天早上好睡，我去驮肉你还在做梦哩……”玉莲一边接着话茬，一边用几块油毡将几个坛坛罐罐盖上。
　　
　　偏棉花婆婆老眼昏花，却硬要乜过来，“那是新腌的肉么……怎么有些腥气，别是猪肉不好吧？”
　　
　　“肉好不好，日头天里晒出来，你老就知道了，哪，这块腊肉拿去蒸蒸……”玉莲扶着棉花婆婆的老胳膊往外送，一边撩了一块最小的腊肉给她。
　　
　　棉花婆婆手托腊肉，笑眯眯地走了，将要跨出门槛，又回头来说一句，“腊肉娘子，你家振邦几天都冇落屋哎，难不成外面有了野的，连家都不要了么……”
　　
　　二
　　
　　陈振邦一直都没回来。
　　
　　零零端着饭碗，看看着碗里的腊肉，又看看饭桌上头那盏昏黄的灯泡，鼻子吸溜着，忍着哭意，对玉莲说，“姆妈，爸真的不回来了么？他嫌弃我不带把……”玉莲夹起一块腊肉，重重放进零零碗里，嘴里呵斥道，“瞎说什么？谁敢嫌弃我们零零，我一刀捅死他！爸爸没走的，零零看不见爸爸，爸爸看得到零零的，要乖乖吃饭，乖乖读书……”
　　
　　零零嘴里含着饭，眼里含着泪，抬起头来，有些惊恐地四处张望，“爸爸在哪里？他人在哪里么？姆妈，你骗我么……”终于扁着嗓子哭起来。玉莲放下碗，把零零的头搂在怀里，又拍拍她的肩膀，“我跟你说爸爸在，爸爸就在的，过两天姆妈做一张爸爸的大照片出来……”
　　
　　三
　　
　　陈振邦的遗像挂出来了。唇红齿白。风流倜傥。温情脉脉看着玉莲和零零。
　　
　　陈振邦是外乡人，初到苍南镇，衣衫褴褛饿得昏倒在玉莲家住的弄堂口。王金发和玉莲救了他。红烧肉清蒸肉，猪肝汤炖大肠……没用多少日子，陈振邦一张面黄肌瘦的三角脸就给养出了水色。他看着玉莲启唇一笑的时候，玉莲就觉得他的嘴是花儿开了，他的眼是星星亮了。陈振邦既爱吃鲜肉，也爱吃腊肉，只是不爱闻肉的气味，鲜肉的气味，腊肉的气味，一概不喜。玉莲的身上总带着这两种气味。玉莲能做出最好吃的鲜肉和腊肉。陈振邦吃着还不花一分钱。
　　
　　陈振邦还是和玉莲结了婚。王金发原是不赞成的。他说不出口为什么不赞成。陈振邦和玉莲结婚以后，也主动跟丈人要求过到肉摊上卖肉。王金发倒是愿意带这个女婿徒弟。像不像地先带了再说，带上一身猪肉气味再说。但是玉莲坚决不肯。她每天撸袖子伸胳膊到肉摊上去给爹帮忙，陈振邦只在家里听听收音机，溜溜鸟，头发梳得溜溜光。生了零零之后，玉莲整个人的气质由鲜猪肉往腌腊肉过渡，开始打蔫儿了。但陈振邦却愈加丰神俊朗。
　　
　　渐渐地有陈振邦和这个女人和那个女人的传闻出来。王金发也老了。玉莲只当没听到。她什么不知道。只要陈振邦还是夜夜归屋守着她和零零，她就做个一辈子的腊肉娘子养着他。说到底，陈振邦也就是她的一块腊肉罢了。别的女人吃就吃一口罢了，总要还回来的。
　　
　　“玉莲，这些年，辛苦你了……”陈振邦说。
　　
　　“我不辛苦，养着你和零零，我愿意的。”玉莲说。
　　
　　“只是……零零是个女娃，我……外面……有了一个……儿子……”陈振邦艰难地把话说出来了。
　　
　　“你要生儿子，未必我不可以和你再生一个……”玉莲涕泪横流。陈振邦不言语。他不想再制造带着鲜肉气味或腊肉气味的小人。玉莲什么都懂。
　　
　　“你外面的野女人和野种，我是不养的，你休想……”玉莲其实让步了。陈振邦再求一求她，她可能都一肩挑起了。但陈振邦提出了离婚。
　　
　　四
　　
　　陈振邦几天几夜没回来。玉莲去警署报了案子。
　　
　　“那夜，振邦和我吵，求我放过他，他在外头和野女人生了儿子了……我求他不要走，拖住他，但拖不住，他走了，再没回来。”玉莲在警署里说。
　　
　　零零偎在玉莲身旁，听她对警察说那冬夜发生的故事。那夜自己睡得好香啊，夜冷梦沉。前面依稀听见爹娘说话声音的，姆妈压低了嗓子的哭声，还有爹爹的叹气声。她好想听听他们说啥，是不是不要她了？但好困啊，又睡过去了。又似乎醒来了，仿佛听见姥爷的屠刀剁肉的声音，又仿佛是做梦。
　　
　　又过了十来天。玉莲就大方把陈振邦的遗像挂出来了。倒也不是特别伤肝伤肺。
　　
　　天愈加冷了。玉莲后堂间一挂挂腊肉又挂满了。有几挂腊肉的颜色似乎特别红艳些。有人问，玉莲就解释说，那是猪吃了上好的有机饲料才有的皮相。那腊肉要卖得贵一些。玉莲照样送了一小块给棉花婆婆尝尝。玉莲和零零是不吃这腊肉的。
　　
　　又一个冬天来了。零零听见姆妈在夜里烧火，先是闻到熬骨头汤的味道，再后来是烤炙的焦香味。在梦里，好闻得不得了。零零觉得很安心。
　　
　　陈振邦的遗像下的条案上多了一个青花小瓷坛。
　　
　　五
　　
　　春天到了。玉莲带着零零一起去找她娘家一个表哥。表哥是开瓷器作坊的。表哥和好了泥，对她说，“你自己来撒。”玉莲把青花小瓷坛里的灰全撒进了瓷土中，拌拌均匀。玉莲又剪下自己和零零各自一撮头发，剪得碎碎的，拌进去。表哥让师傅用那瓷土做了两大一小三个造型相同的杯子，投窑开火。杯子烧成了。洁白的杯身上，莫名有几丝红。师傅都吓坏了。玉莲宝贝一样捧着，谢了师傅和表哥，说“真好看。”
　　
　　玉莲和零零一人用一个杯子，还有一个，还是供在陈振邦遗像下的条案上。
　　
　　“我说过吧，爸爸没走的，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玉莲安慰零零说。

                                                                                       啼妃  字于2016.3.15
　　
　　

令箭

北原

驮

北原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说啥也不能娶个屠夫，太恐怖了

啼妃

北原 发表于 2016-3-16 16:15
驮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