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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吃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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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谎人》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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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楼
发表于 2016-1-29 17:1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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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秘银 于 2016-2-2 06:19 编辑

简介
我叫王大卫。
口头禅是:“你开心就好。”
我有一个特异功能,就是能够接受任何谎言。
在我面前,你可以说地球是方的,也可以说海水是橙的,可以说脱氧核糖核酸决定不了物种性状,也可以说构成灵魂的量子物质离开神经系统后进入宇宙时一定会出现濒死经历,可以说自己最喜欢吃的菜是西红柿炒番茄,也可以说自己开车的时候从来不系安全套,可以说菜的味道太淡是忘了加点儿毒,还可以说皮肤保养的这么好是因为在用护舒宝……
总之,无论你的谎言再复杂、再简单、再专业、再刁钻,我都能吞得下,还能从你说谎时肢体的微动作和表情的微变化中,找出你的真实目的。
所以他们叫我吃谎人。
这个外号的另一个根由是我从不说谎,并且饮水思源
——吃谎不忘撒谎人。
有人说,最完美的假话就是十分真话里掺一分假话。
但我并不认同。
最完美的假话,就是全说真话。
我叫王大卫。
我从不说,却有人上当。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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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6-1-29 17:4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秘银 于 2016-2-2 16:36 编辑

第一章
相恋了四年。他始终没给她一个承诺。大学毕业返乡的列车上,失落的她说完一句到站记得叫我,便睡去。几小时后,他把她叫醒。她望向窗外,入眼的满是陌生的风景。别过头,是他宠溺的笑:咱妈让我带你回家看看。他带她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山村,卖给了村里四十多岁的老光棍。
上面那个女大学生就是我妈。
还没出生前,这个世界就在教育我:不要随便相信人。
三岁的一天,我在树上玩,我爸在树杈的另一端放了颗糖拍着手引我过去。等我乐颠颠爬过去吃到嘴里后,他就在树下笑呵呵地张开双手:“跳下来,我接。”树杈在风中一摇一晃,象湖面上随波荡漾的小船,树下的石子则是冷冰冰等待着碰撞去的冰山,我有些头晕目眩,不敢跳。但在我爸不断的鼓励下,最终还是闭着眼睛扑了下去……那一次我摔瘸了一条腿,而我爸则在一边哈哈大笑:“明白了?这个世界,就算父亲有时候都未必信得过。”
如果说我父母以各自独特的方式在给我上课,那么认真给我补习的,还有懵憧初恋。
有些奇怪,到了现在,那天的事情我还记忆犹新,不过她的相貌我却始终回忆不起。这就好象人生,一些事你想忘就会记起,而另一些事,你想记起,却会忘来忘去。
那个傍晚,我骑着儿童车在院墙边打转,金色的霞光从繁盛的蔷薇叶丛中透过,射在悠-晃-悠-晃的秋千上,院落中弥漫着童年的香气。我的初恋捂着口袋,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猜猜,我口袋里有几颗巧克力?猜对了都给你。” 我脚踩住地,停下来,咽着口水说:“真的吗?我猜有五颗。”我用期待的眼光瞧着她的口袋。她甜甜地笑了,拿了两颗巧克力放在我手心:“欠你三颗。因为我爱你,所以允许你的贪心。下次不要这么准哦。”
我喜滋滋地专心吃着巧克力,完全没有留意到,脚踏车是什么时候被她悄悄的推走的。
这次以后,我在绝对不吃的食品名单上添加了“巧克力”这一项,而我爸在绝对不能信任的名单里替我添上了“朋友”一项。
十六岁时,我去外地打工。交通工具是火车。为了省钱,我自己带了杯子,小口小口省着喝。那天火车上人特别多,晚上又特别闷,水很快就要喝完了。
我对面的铺上,有一对也是乡下来的母子。两人一直在看我手上的水杯,我知道他们是想喝水,但当时热饮器已经空了,火车里又闷又热,给他们喝的话后半夜一定没法熬,所以我就背着身子装睡,借以避开那两道期待的目光。但不知是太热,还是良心作祟,始终无法安眠。半夜,意识仍在朦朦胧胧时,手臂突然被轻轻摇了摇。我警觉地转过头。原来是那个小孩。他有些紧张,问我,大哥哥你有水吗?我看着他已经很旧很旧的鞋子和露出线头打着补丁的运动服,忍着愧疚,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不借。可是小孩却笑了,脸上带着一丝小小的狡黠和得意。他把藏在背后的水杯拿出来一亮:“就知道你没有。妈妈怕你渴坏,知道你不好意思,让我给你送水来了。”
那一刻,我使劲地眨了好几次眼,才能把眼睛里不断泛出的湿润感甩开。
第二天早上,一个人在火车床铺上昏昏沉沉地醒来后,我懂了我爸常说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就连朋友和父亲都未必可以相信,何况陌生人!
但大概是树上掉下来后摔坏了脑子,也许是个性使然,反正自此以后我就特别愿意相信人,一路走来,磕磕碰碰,上了很多当。比如给过离家出走的小学生饭钱,结果是流动团伙诈骗;路上看到有老人跌倒,好心帮忙,结果是碰瓷;受人拜托从提款机里取钱,结果是赃卡……”
所以说,谎言象秋高,总会把人气爽。
阿明一边剥着巧克力糖纸,一边开车。
阿明是我通过滴滴打车认识的,从隔壁城市过来的上班族。样貌我给零分,身材和脂肪斗争的瘦到要牺牲,最夺目的是一双因长期失眠造成的焦虑的黑眼框。
他自称饱受不负责任的新闻残害,看到《女大学生捡馒头充饥两年》,汇款过去后却查无此人;看到《食盐能防非典?》,结果吃到《日本核电泄漏食盐可抗癌变?》都还没吃完;看到《受美国影响,股市月内或将跌破历史最低》,结果刚抛光股票就疯长;最搞的是看到《跨国集团公司总裁拟投亿万,痴寻鸢尾兰》,花光积蓄托热心朋友帮买种子,结果朋友不但买回了种子,更在床上帮他掰开双腿的老婆灌注种子……暴怒之下,他收拾好了一切,驱车来到了这个城市。
假的!假的!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他说一路开来的时候在这样想,既然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真新闻,那就由我来制造吧。
所以今天,他要亲自泡制一个新闻。
爆炸性的!
具体内容是什么他没说。
不过看他脚下鼓囊囊硬梆梆仍在渗血的一大包,不必问,谁都会捂着眼睛替那个新闻担心吧。
除了我。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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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6-1-30 09:25 |只看该作者
好文章
期待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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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6-1-31 18:29 |只看该作者
你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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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6-2-2 06:20 |只看该作者
令箭 发表于 2016-1-30 09:25
好文章
期待继续

谢谢,写得慢。
长期修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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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6-2-2 16:45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我觉得自己只要担心什么时候会成为那一包新闻就够了。
或者还有第二个选择。
那就是和之前一样,将捂得发霉的童年惨事不断向他倾诉,让他认识到我也是一个饱受谎言摧残的骨灰级受害者,进而以同病相怜的立场靠近,偷偷灌喂心灵鸡汤,最后让他自愿放弃。
“现代人生活压力这么大,要一个人完全不撒谎真的很难。”
我努力搜索正面又不容易引燃的词汇。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应该对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宽容一些……”
吱——
轮胎与地面急速摩擦,离合器散出难闻的焦臭。急刹的车体在路上一顿,车尾夸张地跳起,又重重落下。车内的我被座位狠狠弹开,脑袋撞到车顶,一阵眩晕。
路中间!
居然停在路中间!
根本不管摄像头和目击者,这是要孤注一掷吗!?
我的心情,顿时乱糟糟。
慢慢摇掉发吐的感觉,把头转到驾驶位,我看见阿明把手从方向盘上抽开,双腿架到车台,身体仰靠在背垫上。坐舒服了后,随后抽手,啪,抽打了一下车前挂着的少数民族风格彩绣平安符。
平安符悠悠荡荡,阿明便靠着背垫,默默地注视着,仿佛整个身心都沉浸在那钟摆一样的摇晃中……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晃动彻底停止后——他才转过来。
“那要不要给他们送祝福啊?”
口气平淡,体周却弥漫着一股惊悚的气场。
我看着不经意从离合器那边滚过来的包,轻轻悄悄顶它回原来的位置,郑而重之地摇头:“你开心就好。”
阿明冷我一眼,坐正,点火,继续开车。
我擦擦额头虚汗,平复好劫后余生的心情,掏出手机,装看新闻。
气氛低沉如水。
汽车行驶在空荡荡的路上,车内车外一样的沉默。
这么拖下去,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要主动出击。
“咳,最近国际形势不是很好啊。”我干咳了一下。
阿明不回答,但耳廓似乎动了一下。
“你看,新闻上说《第十代身份证将由日本企业代造!》我觉得这事要遭。身份证交给国外代造,这不是把国家机密外泄吗?公安部既然搞出这种决定,就一定有特殊原因。对了,说不定和前段时间那个《朝鲜下令男性公民模仿金正恩发型》的新闻有关。说不定这两者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我把手机拿到阿明眼睛前面晃,手指着新闻栏的那条,也不管路况。
阿明随便扫了手机一眼,点点头:“有你的,这新闻一般人不敢信。”
虽然开着车,仍腾出大拇指向我一翘。
“够勇。”
“有吗?呵呵。”我摸摸后脑勺笑一下,趁热找熟。
“看你的样子,不太象容易被骗的人啊?”
注视着前行的路面,阿明的口气还算平稳,但多少听得出来点儿沮废。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说的人一多,什么你都得信。”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随便一查都能查得到吧。”
“你听没听说过‘最完美的假话就是十句真话里掺一分假话’这种说法?”
阿明摸出块德芙巧克力,开始撕包装。
“如果有人这么做,你总不可能一条一条去查吧,那样花的精力和时间成本就都太高了。”
“是这样。”我深有体会的点头。
“说到成本,你知不知道,人为什么要说谎?”阿明又问。
“有利可图吧。”吃过那么多谎,我自然经验丰富。
“要不就是判断假话的成本太高。”
“对了一半。不是判断假话的成本高,是说真话的成本太高。”
阿明不闪灯也不喇叭,用不拘一格的豪迈车技超了一辆路虎,越过时还打开车窗,顺手扔了巧克力糖纸。
呼!狂风张牙舞爪,瞬间将糖纸扯到车后……
“如果你背着老婆在外边找女人,一晚上没回家,老婆问起的时候,你会因为内心自责告诉她真相吗?当然不会。你只会告诉她一夜未归是为了年终奖而加班,然后得到的一杯消除疲劳的咖啡,或一顿温柔的按摩。为什么不说真话呢?因为你明白,这样做很可能会导致家庭不睦,闹大的话甚至有可能直接离婚。你看,假话受益,真话受伤。这种情况下,人会怎么做自然是显而易见的了。
阿明流利说着,中间没有丝毫停顿,看来这套逻辑已在心中发芽了好久。
“趋利避害是人类最底层的本能。以这个为前提的话,没有雷霆手段,人类是不可能一辈子不说谎的。你说是不是?”最后他问。
嘟嘟嘟!嘟嘟!急促的喇叭在车外响起。
还是那辆路虎,紧挨着这辆雪铁龙的车身赶了上来,一付气势汹汹要找碴的样子。挡风玻璃上,赫然粘着一张巧克力包装纸,正如狗皮膏药一样在风中飘摇。于是连理由都省了。我看着路虎上那个伸出手臂怒拍车门的中年人,慢慢地把屁股往下挪,将整个身体缩到窗线以下,没去回应阿明的提问。
因为我自己就从来没有说过谎。
并非良知达标,只是简单的理性思考而已。
首先,但凡撒谎都有目的,然而达到目的却不一定非要撒谎。真话也可以。
再者,一旦遇到需要弥补的情况,谎言的成本就会无限攀高。真话却无需成本。
最后,任何谎言都有被揭穿的可能。真话却没有。
故而对于他之前“最完美的谎言就是十句真话里掺一句假话”这种说法,我其实也不认同。
——最完美的假话,就是全说真话。
这才是我的一贯主张。
但既然阿明和我的思路都不在一个频道,大家也没法做好朋友,我就不想和他讲太多。
毕竟不要成为一包臭臭的新闻烂在路边才是我今天的最大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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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6-2-18 09:0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秘银 于 2016-2-23 03:16 编辑

改后
第一章
相恋了四年。他始终没给她一个承诺。大学毕业返乡的列车上,失落的她说完一句到站记得叫我,便睡去。几小时后,他把她叫醒。她望向窗外,入眼的是陌生的风景。别过头,是他宠溺的笑:咱妈让我带你回家看看。他带她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山村,卖给了村里四十多岁的老光棍。
上面那个女大学生就是我妈。
还没出生前,这个世界就在教育我:不要随便相信人。
三岁的一天,我在树上玩,我爸在树杈的另一端放了颗糖拍着手引我过去。等我乐颠颠爬过去吃到嘴里后,他就在树下笑呵呵地张开双手:“跳下来,我接。”树杈在风中一摇一晃,象湖面上随波荡漾的小船,树下的石子则是冷冰冰等待着碰撞去的冰山,我有些头晕目眩,不敢跳。但在我爸不断的鼓励下,最终还是闭着眼睛扑了下去……那一次我摔瘸了一条腿,而我爸则在一边哈哈大笑:“明白了?这个世界,就算父亲,有时候都未必信得过。”
如果说我父母以各自独特的方式在给我上课,那么认真给我补习的,还有懵憧初恋。
有些奇怪,到了现在,那天的事情我还记忆犹新,不过她的相貌我却始终回忆不起。这就好象人生,一些事你想忘就会记起,而另一些事,你想记起,却会忘来忘去。
那个傍晚,我骑着儿童车在院墙边打转,金色的霞光从繁盛的蔷薇叶丛中透过,射在悠-晃-悠-晃的秋千上,院落中弥漫着童年的香气。我的初恋捂着口袋,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猜猜,我口袋里有几颗巧克力?猜对了都给你。” 我脚踩住地,停下来,咽着口水说:“真的吗?我猜有五颗。”我用期待的眼光瞧着她的口袋。她甜甜地笑了,拿了两颗巧克力放在我手心:“欠你三颗。因为我爱你,所以允许你的贪心。下次不要这么准哦。”
我喜滋滋地专心吃着巧克力,完全没有留意到,脚踏车是什么时候被她悄悄的推走的。
这次以后,我在死也不吃的食品名单上添加了“巧克力”这一项,而我爸在绝对不能信任的名单里替我添上了“朋友”一项。
十六岁时,我去外地打工。交通工具是火车。为了省钱,我自己带了杯子,小口小口省着喝。那天火车上人特别多,晚上又特别闷,水很快就要喝完了。
我对面的铺上,有一对也是乡下来的母子。两人一直在看我手上的水杯,我知道他们是想喝水,但当时热饮器已经空了,火车里又闷又热,给他们喝的话后半夜一定没法熬,所以我就背着身子装睡,借以避开那两道期待的目光。但不知是太热,还是良心作祟,始终无法安眠。半夜,意识仍在朦朦胧胧时,手臂突然被轻轻摇了摇。我警觉地转过头。原来是那个小孩。他有些紧张,问我,大哥哥你有水吗?我看着他已经很旧很旧的鞋子和露出线头打着补丁的运动服,忍着愧疚,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不借。可是小孩却笑了,脸上带着一丝小小的狡黠和得意。他把藏在背后的水杯拿出来一亮:“就知道你没有。妈妈怕你渴坏,知道你不好意思,让我给你送水来了。”
那一刻,我使劲地眨了好几次眼,才能把眼睛里不断泛出的湿润感甩开。
第二天早上,一个人在火车床铺上昏昏沉沉地醒来后,我懂了我爸常说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就连朋友和父亲都未必可以相信,何况陌生人!
“但大概是树上掉下来后摔坏了脑子,也许是个性使然,反正自此以后我就特别愿意相信人,一路走来,磕磕碰碰,上了很多当。比如给过离家出走的小学生饭钱,结果是流动团伙诈骗;路上看到有老人跌倒,好心帮忙,结果是碰瓷;受人拜托从提款机里取钱,结果是赃卡……”
“所以说,谎言象秋高,总会把人气爽。”
阿明一边剥着巧克力糖纸,一边开车。
阿明是我滴滴打车认识的隔壁城市过来的上班族。
阿明是我从“滴滴打车认识的,隔壁城市过来的上班族。样貌我给零分,身材瘦到快要牺牲。一双因长期失眠造成的焦虑的黑眼框,给他戴上了一层敏感、脆弱而又神经兮兮的气质。开车时,他的掌侧全是汗,掌心会死死握住方向盘,手指关节则一直在盘柄上微微颤抖,就算前面没有任何东西,身体也会时不时地前压,很象一个熬不住压力,几乎快要爆掉的气球。让我十分没有安全感。
他自称对欺骗最没抵抗力,所以饱受不负责任的新闻残害,看到《95后美女愿用身体换旅行——0元游中国》,举冲冲电话打过去,结果查无此人;看到《食盐能防非典?》,结果吃到《日本核电泄漏食盐可抗癌变?》都还没吃完;看到《受美国影响,石墨烯电池月内或将跌破历史最低》,结果刚抛光股票就疯长;最搞的是看到《跨国集团公司总裁拟投亿万,痴寻鸢尾兰》,花光了积蓄,委托热心朋友帮买种子,结果朋友不但买回了种子,更在床上帮他掰开双腿的老婆灌注种子……暴怒之下,他收拾好了一切,驱车来到了这个城市。
假的!假的!假的!
都是假的!
这个世界,想拿放大镜找点儿真都不行!
他说一路开过来的时候在这样想,既然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真新闻,那就由我来制造吧。
所以今天,他要亲自泡制一个新闻。
爆炸性的!
具体内容是什么他没说。
不过看他脚下鼓囊囊硬梆梆仍在渗血的一大包,不必问,谁都会捂着眼睛替那个新闻担心吧。
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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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6-2-18 09:05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我觉得自己只要担心什么时候会成为那一包新闻就够了。
或者还有第二个选择。
那就是和之前计划的一样,将捂得发霉的童年惨事不断向他倾诉,让他认识到我也是一个饱受谎言摧残的骨灰级受害者,进而以同病相怜的立场靠近,不停灌喂心灵鸡汤,劝他放弃。
“现代人生活压力这么大,要一个人完全不撒谎真的很难。”
我努力搜索正面又不容易引燃的词汇,以图拧正他脑袋中那根错乱扭曲的弦。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应该对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宽容一些……”
吱——
轮胎与地面急速摩擦,离合器散出难闻的焦臭。急刹的车体在路上一顿,车尾夸张地跳起,又重重落下。车内的我被座位狠狠弹开,脑袋撞到车顶,一阵眩晕。
路中间!
居然停在路中间!
根本不管摄像头和目击者,这是要孤注一掷吗!?
我的心情,顿时乱糟糟。
只见阿明把手从方向盘上抽开,双腿架到车台,身体仰靠在背垫上。坐舒服了后,随后抽手,啪,抽打了一下车前挂着的少数民族风格彩绣平安符。平安符悠悠荡荡,阿明便靠着背垫,默默地注视着,仿佛整个身心都沉浸在那钟摆一样的摇晃中……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晃动彻底停止后——他才转过来。
“那要不要给他们送祝福啊?”
口气平淡,体周却弥漫着一股惊悚的气场。
我看着不经意从离合器那边滚过来的包,轻轻悄悄顶它回原来的位置,郑而重之地摇头:“你开心就好。”
阿明冷我一眼,坐正,点火,继续开车。
我擦擦额头虚汗,平复好劫后余生的心情,掏出手机,装看新闻。
气压降到了冰点。
汽车行驶在空荡荡的路上,车内车外一样的沉默。
唉,这么拖下去,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我决定主动出击。
“咳,最近国际形势……不是很好啊。”
阿明不回答,但耳廓似乎动了一下。
“你看,新闻上说《第十代身份证将由日本企业代造!》我觉得这事要遭。身份证交给国外代造,这不是把国家机密外泄吗?公安部既然搞出这种决定,就一定有特殊原因。对了,说不定和前段时间那个《朝鲜下令男性公民模仿金正恩发型》的新闻有关。说不定这两者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我把手机拿到阿明眼睛前面晃,手指着新闻栏的那条,也不管路况。
阿明随便扫了手机一眼,点点头:“有你的,这新闻一般人不敢信。”
虽然开着车,仍腾出大拇指向我一翘。
“够勇。”
“有吗?呵呵。”我笑一下,趁热找熟。
“看你的样子,不太象容易被骗的人啊?”
注视着前行的路面,阿明的口气还算平稳,但多少听得出来点儿沮废。
“三人成虎。说的人一多,什么你都得信。”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随便一查都能查得到吧。”
“你听没听说过‘最完美的假话就是十句真话里掺一分假话’这种说法?就算知道别人可能说谎,也总不可能一条一条去查吧。”阿明又摸出一块德芙巧克力,撕开了包装,吃着。也不知他怎么这么爱吃。
“那也是。不然花的时间成本就都太高了。”我深有体会的点头。
“说到成本,你知不知道,人为什么要说谎?”阿明问。
“有利可图吧。要不就是判断假话的成本太高。”吃过那么多谎,我自然经验丰富。
“对了一半。”
“一半?”
“不是判断假话的成本高,是说真话的成本太高。”
阿明不闪灯也不喇叭,以这种豪迈的方式超了一辆路虎,越过时还打开车窗,顺手朝外扔了巧克力糖纸。
呼!大风张开手,瞬间将糖纸扯到车后……
“如果你背着老婆在外边找女人,一晚上没回家,老婆问起的时候,你会因为内心自责告诉她真相吗?当然不会。你只会告诉她一夜未归是为了年终奖而加班,然后得到的一杯消除疲劳的咖啡,或一顿温柔的按摩。为什么不说真话呢?因为你明白,这样做很可能会导致家庭不睦,闹大的话甚至可能直接离婚。
“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我承认。
“那么以这个为前提的话,没有雷霆手段,人类是不可能一辈子不说谎的。你说是不是?”阿明说。
嘟嘟嘟!嘟嘟!
我还没有回话,就有急促的喇叭在车外响起。
是那辆路虎。紧挨着雪铁龙的车身赶了上来。驾位那名中年人正伸出手臂,猛拍车门,一付气势汹汹要找碴的样子。仔细看,他车的雨刷上,赫然粘着一张巧克力包装纸,不仅在挡风玻璃上污出一大块糖渍,还象狗皮膏药一样在风中飘摇。于是连理由都省了。我慢慢地把屁股往下挪,将身体缩到窗线以下,中年人看不见的地方,没有回应阿明。
因为我自己就从来没有说过谎。
并非良知达标,只是简单的理性思考而已。
首先,但凡撒谎都有目的,然而达到目的却不一定非要撒谎。真话也可以。
再者,一旦遇到需要弥补的情况,谎言的成本就会无限攀高。真话却无需成本。
最后,任何谎言都有被揭穿的可能。真话却没有。
故而对于他之前“最完美的谎言就是十句真话里掺一句假话”这种说法,我其实也不认同。
——最完美的假话,就是全说真话。
这才是我的一贯主张。
但既然阿明和我的思路都不在一个频道,大家也没法做好朋友,我就不想和他讲太多。
毕竟不要成为一包臭臭的新闻烂在路边才是今天的最大课题。
阿明当然不知道我的想法,关上窗,根本无视车外面都快贴到一尺近的路虎,继续道:“其实个人撒谎都还好,影响小,要是政府都不诚实,还真不知道怎么过了。你知道网上那个关于养老政策的段子吧?”
我点头,对他说的这个有印象。
1985年:只生一个好,政府来养老;
1995年:计划生育好,政府帮养老;
2005年:参加社保好,不靠政府养老;
2012年:推迟退休好,自己来养老;
2017年:再老也得养政府。
养老政策已经持续缩水三十年了。
曾经的养老政策就象挂在枝头熟透了的苹果,看得见摸得着,而最近几年受到经济持续下滑的影响,养老政策也象受了重度污染的农产品,不但数量严重缩水,质量也每况逾下,却还非当礼品来送得大家都不要不要的。
最后的结果便是全国各地聚众游行的事件不断,社会上反对的声音不断。
这些反对者中数量最大的一批,便是年逾70的退休人士。他们的对抗行为很激烈,除了游行外还散发传单,甚至打出了“食言而肥”这种口号,箭头直指政府的出尔反尔。
对于这种情况,我曾很焦虑,只想对那些游行的人说:
“醒醒吧!
别拿‘留你老命’不当优惠!”
政策是为了满足国家对未来的某种需求才出现的,怎么可能永远那么好吃?”
这样不知进退,是想收到跨省送来的快递吗?”
是,尽管每次等政策出台前的感觉都象在医院期待自己快出生的亲骨肉,出台后又象发觉这孩子属隔壁老王,但别开玩笑了,食言而肥食言而肥要,国家都这么瘦了,政府还怎么忍心说谎?况且也没这个必要嘛。能跨省送你快递,想要什么直接拿走就可以了,最多拿走之前再宽慰一句“莫怕,我是坏人,不得骗你。”好吧,听起来也许有点乱,那是因为我的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没跟你乱扯。
想回来,为什么阿明突然把话题扯到养老政策上来?
难道说他想泡制的新闻和政府有关?
算了,不去想这些。
今天的最大课题就是如何避免成为头条。
至于别的。
他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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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6-2-18 09:0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秘银 于 2016-2-19 04:16 编辑

第三章
“碰碰碰!”
突如其来的拍打声中断了我的思绪。
清醒过来,才发现后面那辆路虎已经逼近了雪铁龙车头。
两车的车身距离不到半尺,几次险些擦挂。
车上的中年人绝对很怒,靠拢时,竟然伸手来拍这边的门,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阿明也够拽。
在他手要拍到的一瞬间,一踩油门,车子冲出去一截。
这样子当然惹得那边更怒。
中年人双手松开,在方向盘上狠狠砸了两次,猛踩油门,又撵上来一截。
两辆车就此开始飙驾。
你超我快,你快我超,越飙越快,越快越飙,最后大家都速得要飞起来,成了车道上两只交互相错,回来穿梭的燕子。
而我成了被燕子叼住的小虫,在车内做着各种花样翻新的碰撞。
“刹住刹住!”
我玩命地抓着车门扶手,脑袋被磕得昏天黑地,胃里象被煮沸了一样翻腾。
“要吐了要吐了要吐了!”
“减速减速!”
“慢点慢点慢点慢点!”
哐——
阿明眼角朝我这方微微一撇,突然方向盘往左转,撞向追来的路虎。
哐——当——轰——
天昏地转,比之前强烈十倍的眩晕感轰炸着我的神经。
哐——当——轰——嘶——兹兹兹——
急促不断的刮擦声。
眩晕消失后,雪铁龙慢慢还在开。
半身瘫痪的路虎,却死在了路边。
车内的我呆呆坐着!
我呆呆的坐在车内!
蓦地,反应过来,急急旋身,趴在位子上往后看。
路虎上下来了三个人,气急败坏地指着这方破口大骂。
而雪铁龙依旧镇定开着。
渐离渐远。
终于,在最后的一次转弯中,从路虎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了。
直到这时,阿明才调头,脸色阴沉地,冷冷丢一句:“要不要再慢点?”
我头皮发麻,把歪七扭八的身体放正,有些拘束地,悄无声息地坐好。
“你开心就好。”
可是我心里却很不好。
阿明不仅是个一触即炸的气球,里面更装满了“当不了你老公,就要当你老爸”的霸气,戳爆了要想不受伤实在很难。
但不给他灌输一点安全意识的话,也许车还没开到地头,大家就先到了尽头。
所以我终还是硬起了头皮:“其实慢点挺好。你想象一下,万一刚才是在湖边,右边是水,左边是油菜花田,中间的路只有一点点宽,你不慢点的话就绝对会飙水里,那样就惨了。我又不会游泳。”
说完我就看到了二百米开外,“说曹操,曹操就到”的堤岸路。
左边是水,右边是油菜花田。
中间的路恰好比绳子要宽一点点。
我想后悔。
然而人生既无法彩排,也无法倒带。
所以我只能看着阿明怒瞪我一眼后,突然狠狠一扭腰,朝右边转动了方向盘。
汽车顿时象一只酒精中毒的甲壳虫,在路上左游右游,拐来拐去。
“喂,别拿车撒气啊。”我忙抓稳车内。
“失控了。”阿明说。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只看见阿明手抓着方向盘,脚蹬住刹车踩,用尽全身力气地踩。
而车仍义无反顾地往前。
“失控了。”他喊。
“稳住。”我马上帮他去抓方向盘。
但不管用。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会事与愿违,比如有些人只想瘦成一道闪电,最后却胖成了一片大海;再比如我想让方向盘变成温顺的兔子,最终才发现它根本是头驴子,还犟。
雪铁龙一个劲前冲,很快就冲上了堤岸路。
路面很静,空无一人。
黄灿灿的油菜花中有蜜蜂嗡嗡旋舞,碧油油的豌豆夹上,几只蝴蝶在轻盈翩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静的芬芳。
这片宁静中,唯一的喧闹就来自于我和阿明。
“往左!往左!用力!”阿明头上一颗颗豆大汗水,鼻尖都沾满了汗。
“往右!往右!往右!”我同样可着劲儿叫。
“往左!往左!你傻啊!快点往田里开!”
阿明怒吼,却架不住我用出吃奶的劲稳着方向盘。
雪铁龙发着神经,眼见就要冲出湖堤。
阿明眼眶暴突,站起来在驾位,两只手拼了命地往左打盘,吼道:“开田里给我开田里……”
我也同样从位子上站起来,扑到方向盘上,拼了命地往右扳,惨叫:“给我开水里啊~~~~”
扑噗~
湖面上漾起好大好大一圈,粼波闪闪,扩出好大好圆的一圈。
汽车沉入水中。
水拼命往车窗灌,我呼吸急促,呛了口水,快要屏不过气来,使劲挣露出头,看到一个模糊的屁股在脸前半尺的地方晃动,我叫道:“拉我一把,我不会游泳。”
但阿明置若罔闻,只顾自己刨水,看着看着就要上岸了。
我只好伸手,一把抓到他皮带上。
阿明一个跄踉,手在地面扒拉着水草,手指在岸边湿地上留下深深抓迹,但最后还是被我用力往后一扯,张牙舞爪地仆倒在了河堤上。裤子连皮带都被扯下,露出大半个白白的屁沟。
我借力爬上了堤,跪在堤面大声喘气,听见后面冒泡的水声,回头看,阿明半边身体浸在水中,正缓缓下沉,看来已经意识模糊,连忙把他拉起来。
阳光暖照,阿明仰天躺在地上,劫后余生地呼吸了老半天,稍微平复过来。他慢慢地把头从地面抬起一点角度,下巴仰着瞧着仍在冒着水泡的雪铁龙,又转向我。
“不会游泳?嗯——?开水里?嗯——?”
越拖越长的腔调里,潜伏着火辣辣的愤怒。
“那边是花田啊。我能怎么办?”
我耸耸肩,无奈地摊手:“我是真的不会游泳,你也看到了。”
“花对你很重要吗?”阿明坐起来,定定地看着湖面。循着他的眼光看去,是雪铁龙沉没的旋涡。
咕噜!冒着泡的巨大漩涡里浮上来一个包包,跟着又浮上来一根球棒,一先一后漂在水面。
“很重要。”我低下头,扳着手指一条一条给他数。
“第一,花很美丽。
第二,花不会骗人。
第三,花期总是很准。”
我听见阿明弯腰,从水里捞起了球棒的声音,抬起头,只见他阴沉着脸,半拖着球棒,一步一步走过来。
梆——梆——梆——
棒头触地,在路面划出令人颤栗的辘辘声,一直响到我跟前。
“花对你很重要吗?”
阿明双手持棒,从膝弯处抡动,让它高高扬过肩。
这次我读懂阿明的意思了,连连摇手,退后。
“喂……”
回应我的,是一道完美的弧线轨迹。
极慢,极慢的,球棒,挥——了——过——来——
在这段象是电影慢镜头播放的时间中,我甚至可以看清长期被棒球摩擦的划痕,陈旧的污迹,脱落的漆点,以及凹凹陷陷的各种细节。
碰!
世界发出一片光,化成白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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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8 09:06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清脆的鸟鸣在树梢间盘绕,从左到右,又一跳一跳。
脑门痛得象被飞机撞过,鼻子酸得象被灌了辣椒水,眼皮重得象被压了砖头。
我缓缓睁开眼睛,坐起来,才发现脚被鞋带绑着,象被活捉的俘虏。
阿明蹲在一个开着野花的小土堆上,屁股向着我,翻着什么东西。带拉链的包包就放在他屁股后面一点的地方。包扁扁的,象个没气的气球。拉链已经开了。那个让我一路心跳的东西也已经被拿了出来,放在旁边。
那是一颗女人头,形状扁平得不象话,一看就知是大铁锤高高扬起又狠狠砸下的结果,头发凌乱,一片一片到处是被撕脱后的血皮,脸部极度变形,嘴唇或许曾有过完美的弧形,但现在已被无情的剪刀豁出了条惊心动魄裂的口子,一直裂到耳根。她的舌头……
她没有舌头!
本该是舌头的地方现在空荡荡!!
然而谁都能看到吧。
那无声无息的惨叫!
我一把抓住胸口,心脏激烈无比地暴跳着,几欲脱出胸腔。
然后长长松了口气。
身体也随之松懈下来。
看仔细了,原来只是一个仿真面具。
窣窣,阿明似乎要转身。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我连忙趴下,用一双胳膊护脸,眼睛藏在臂弯里,只露一点点缝,往外面窥视。
“真怂。”阿明仍在检查手里的东西,并没有转头,但却象能看到这边一样:“放心,冤有头债有主,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这个人心肠软,只要不骗我,就算你自己找死,也会给你留条活路。”
他转过来。我看到了他手里翻的东西。
“啊——”有一瞬间,我都忘了自己还在惊魂未定,挣起半身,马上又被绳子绊下去。我坐起身,手指着阿明,语气结结巴巴:“那个……我……我的钱包。”
“咋了。把车子整翻了还没弄你。找点出租车钱不行啊?”阿明眼一瞪,象要发横。
我马上抬起胳膊肘,重新护住脸:“你开心就好。”
阿明走过来,站在我面前,虚着眼,自上而下地看了好一会,才又要离开。
“那个……”
我嚅嗫地喊住他:“钱就算了,钱包留给我好不好?”
“你,要这个?”阿明摸摸头,明显有点困惑。
我认真地点头:“这个对我很重要。”
阿明看了看我,又翻了翻钱包,突然噗噗笑了两声,转身要走。
“别走,我用东西和你换。你看。”
我把袖子卷开,把手腕上戴的表亮出来。
“阿拉莎蒂限量手表,旧了点,市价小10万。”
阿明的眼光很毒,一下子就找到了重点。
“以前扶老太太过马路后拿到的。”
“扯吧。过个马路也能被送名牌表。”阿明明显不信。
“事情有点复杂,一下子说不清。”我认真给他解释。
歪着头站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阿明走了回来,在我期待的眼光中褪下我的手表,戴在自己手上,拍拍我的脸,走了。
我呆呆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耳朵莫名地开始发烫。接下来我奋力站起,并着双腿,朝阿明戴着表的那只手抓过去。
应该是动静太大,眼看手都要抓到了,阿明却象察觉到了似的往旁一闪,结果我就撞到了他的背心。一下子两个人都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阿明似乎摔蒙了,一时没动弹。我顾不了痛,迅速从他的裤子里摸出钱包检查,看到了钱包里的那个小塑料袋,以及小塑料袋里的那几颗小种子后,才放了心。脸上好像有水在流,一摸,是血,然后才感觉到鼻子无比酸痛。一失神,被清醒过来的阿明翻过身,压在地下。
“死瘸子!给点面子还挺起来了!找死!”
阿明脱下衣服,包着我的头,膝盖顶着我后颈窝,双手使劲朝后勒。
被箍得越来越紧,我坐在地上,逮住衣服往外扯,两只脚后跟不停地蹬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就知道说对不起,你考虑过没关系的感受吗?”
“投降投降投降投降!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是专门来路过的?”
我没有再回答,因为已经完全喘不过气来。
我感觉手脚象冰一样冷,胸口却象泡在岩浆里一样热,眼睛又痛又胀,看到的一切都在扭曲,似梦似幻,仿如有人拿了根调羹在热奶油里面来来回回搅动一般。
突然之间,脖子上的束缚松了。
我跪趴在地上,象离水过久的鱼,拼命呼吸,拼命呼吸。
“你家里还有没什么人?比如八十岁的父母,没满岁的女儿之类的?”
阿明就站在我身后,近到都能嗅到烟臭,可是声音却好远好远。
“没有。”我摇摇头,耳内嗡嗡作响。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给你机会都不用。”
“咳……咳……但我就是没有啊。都说了我不撒谎的。”
阿明站在后面,似乎有点束手无计,忽得一拍大腿,从裤子里摸出两颗巧克力。
“那再给你一个机会。”
他剥开糖衣,一黑一白,从后面放进我的左右裤子。
“这两颗巧克力一颗是白色的,一颗是黑色的,你要是吃到了白色的,就放了你。”
我还是摇头。
“我不吃巧克力的,之前已经说过了。”
“吃,还是死?”
阿明冷冷的说,脖子上的束缚感又强烈了起来。
我无法回答,只能用手不停撕扯他的手。
脖上的枷锁突然一松。
阿明盘着膝,坐在地上,盯着我的眼神象在看外星人。
“看来你真的不说谎。”
他手伸到裤子里掏出一个u盘,抛过来。“那你现在配有这个机会了。”
我接过u盘,痛苦的咳嗽着:“这里面是什么?”
“我想告诉世界的一些话。”阿明严肃而认真看着我。
“答应我,如果我回不来,就把这个放到网上去。怎么样?”
“我答应。”
“不准骗我,我最恨骗我的人了。”
“我不撒谎的。”
阿明满意地点头,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还帮我掸去身上的草。
“你想对世界说什么?”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旦没有了危机,好奇心就开始冒头。
“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我不断被骗,你觉得该怪谁?”
“自……己……吧。”我觉得阿明问得怪怪。
“错,其实该怪政府。”
“政府!??”我吃惊,都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鬼逻辑。
阿明去翻他的包包,从里面找出几张泛黄的也不知哪年的地摊小报,给我看。
“你看看,现在这些记者全部都从造假派进化成了标题党。摸个麻将,标题起得凶煞得很,叫《美女自摸》;汽车后尾拖了只扒皮的鸡,标题写出来就成了《闹市惊现悬挂车外的裸尸》;做眼保健操这个更夸张,直接改成《少男少女集体大保健,搓揉身体敏感部位》。”
“是是。”这一点我身同感受,不停点头。“还有《大白天在办公室公然爱爱》,点进去就变成两只苍蝇叠一起;想看《李德华在大街上被人强行拖行》,结果就看到人家拖个明星脸的纸袋逛街。”
“对吧。人们为什么爱说谎?记者为什么爱爆假新闻?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政府对新闻真实性的监管力度不够。明明出个说谎砍手的政策就可以解决的问题非要这样那样拖拖拖。作为社会的主体,有责任有能力而不作为,不怪政府怪谁?”说这话的时候,阿明义愤填膺发表着演讲,乱挥手,一下一下往空气里打,象持着正气的砖头,狠敲这不争气的社会。
我张着嘴巴,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出了问题后,不反思找自己原因,反而怪这怪那,非把自己的问题怪到八杆子打不着的东西头上,还自以为是在曲线救国。
“既然政府不作为,我们就该勇敢地站出来。只要让人们意识到撒谎会招来严重后果。他们就会在撒谎时先衡量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这样一来,撒谎率必然会下降。久而久之,风气就改变掉。”阿明激动地团团转,象个被谎言撑爆的气球在转着圈子放气,末了停住,手往下一挥,意气风发地做了个总结:“风气变了,社会也就变了,社会变了,世界也就变了。”
还想改变世界。
我有些发傻。
我爸说“凡人都想改变自己,伟人才想改造世界”,但他也说现实里很多人“没有伟人的命,却也敢得想当伟人的病”。我想阿明就是这样,套我爸的说法就是“没有真材实料,照样心高气傲,就算智商被撞,也能孤芳自赏。”
但我仍然决定理解他。
因为我爸还说过“人人都不可能完美无缺,大家都缺的各有特色。”
我缺的是戒心,阿明缺的是药,或者病床。
仅此而已。
我舔舔干燥的嘴皮,问:“那你想怎么做?”
阿明未回答,反身从包里扯出一条长长的横幅,和一件大包小包装满的军用背心。
虽然没看到字,但我已恍然大悟,抢道:“你要跳楼。”
连连点头,越想越有道理,一翘大拇指:“有想法。现在这社会,讨债的都大爷,跳楼的更是。一跳楼,绝对会成明天的头条。”
“放屁。”阿明冷道。
“再看。”
“说——谎——是——不——对——的!”
我慢慢念出横幅,有些犹疑,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一时又说不出来,只好道:“那你现在就要去改变世界么?”
“不,不积硅步难以行千里,办大事应该从小做起。我准备先把岳丈一家先炸了,他们就住在市政府旁边。然后把横幅挂了,给老婆打个电话,代她爸教育她:撒谎就该家破人亡。活下来的话,再把我朋友那一家炸了,还活下来的话,再炸那几个新闻记者,我连他们的住址都存好了。”
阿明的口吻很酷。
但如果说刚才我是听得发傻的话,那现在我就是听得要发疯。
老爸说青春走过会留下一地美丽,照阿明这样走过,会留下的大概是一地的成人尿不湿吧。
说来说去,包装得这么伟大,结果还不是想杀杀杀?
算了。
人各有志,他开心就好。
我看着他把爆破背心穿在身上,想起一件事,躇踌了一下。
“这炸弹,威力大吧?”
“你说呢?”阿明把包内的东西一一配在背心上,似乎不屑回答我的问题。
“一条街吧。”
我皱起眉:“那不是要波及到周围?你不是讲原则吗?”
“死很多人不重要,死很多人所带来的意义,才重要。如果我的牺牲能让人们深刻反省,那比什么原则都重要。”
阿明别过头来看我,眼睛里似乎有焦躁的火在跳跃:“你是不是想劝我?”
我的确有想劝他世界那么大天才那么多伟人那么少走不进那道风景你就别硬挤了,现在当然连忙摇头:“你开心就好。我就提醒一下,办事的时候要少说多做别犹豫,能动手就尽量別放弃。”
“嗯。”阿明点头,校了校背心,调整着舒适度,之后和我一起,并坐在堤岸,望着湖对面的树林上的天空。
晚霞满天,夕阳半挂在地平线上,树林中时而有倦鸟飞起,风景如诗如画。
“很久没看过日落了。真美。”阿明感慨。
我说:“我爸说,黄昏虽美,终会天黑。”
“是黄昏太美,才会天黑。”
阿明纠正,然后又补充道:“美好从来都会被嫉妒摧毁。”
他的语气中散发着殉道者的自豪。
我眼中看到的却是一棵轰轰烈烈,逻辑错乱,也不准备要刺的仙人掌!
“祝你成功。”
分手前,我表情严肃,握着阿明的手。
说归这样说,其实我坚信阿明会达成目的。
我爸说一个人成功是因为懂得挑选,一个人失败是因为只懂选来选去。阿明在以杀止谎的道路上走得如此果决,而且有着当不了你老公就当你老爸,这种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魔性,自然会大获成功。
至少在找死这一方面。
几米外,阿明突然回过头。
“聊得这么开心,要不要一起?”
我摇头,把u盘给他看,心思却放在钱包上,想会不会被他捡走:“我也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哦。”他走了几步又回头。
“你知道我最恨骗我的人了,如果你骗我,不管你在什么地方……”
“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我从不说谎的,你知道。”
“好。”阿明走了几步后,又回头。
“市政府是不是这边?”
“你没去过老丈人家?”我诧异。
“只去了一次,这几年变化大。手机又进水了。”
“那你沿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汉庭大酒店的底下,旁边有条巷子……”
我踮着脚,热情地给他指着远方,直到他远去的背影在夕阳下渐渐淡去,才补充道:
“然后再问问里面的警察就到了。”
我捡起在地上的钱包,从相反方向离开。
即使到了现在,每当回忆起这一路打车、飙车、撞车、沉车直到分手的经历,我仍感觉,这是一段充满魔性的旅途。
后来我听说,那一天,市内死了好多人。
死了好多人。
我有很多年,都没有再遇见过阿明。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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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6-2-18 15:06 |只看该作者

先顶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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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6-2-25 18:00 |只看该作者
若是写完了
稍后写评
希望常来玩
这文字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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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6-3-14 13:03 |只看该作者
真漂亮啊。
后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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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6-3-16 11:43 |只看该作者
开车从来不系安全带吧?怎么是安全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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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6-3-16 11:44 |只看该作者
我错了,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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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6-3-16 11:50 |只看该作者
秘银 发表于 2016-1-29 17:47
第一章相恋了四年。他始终没给她一个承诺。大学毕业返乡的列车上,失落的她说完一句到站记得叫我,便睡去。 ...

你应该是上海人吧?你用了“最搞的是……”。“你这个人很搞的咯……”这种话,这个“搞”字,哈哈!很精彩,读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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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6-3-16 13:07 |只看该作者
很棒!你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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