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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之春
在道德乡,刘正义这仨字很有震慑力。比如,春暖花开季节,有人看见狗在麦田连蛋,忍不住嘴碎笑骂:狗日的,让刘正义知道趟了他家麦苗,烹了你们。那两只狗一皱眉头,顿时开锁分骨,一步三回头仿若十里长亭送别,但眼睁睁没心思再连蛋了。
刘正义的名片上是某公司副董事长兼总经理,其实在很多正经人眼里,就是一正宗混混。道德乡铁矿多,都习惯了刘正义的公司收费,花俩小钱,图个清静。关系稍微好一点的还问,刘哥,听说你日了小姨子。刘正义吐个烟圈,说,屁股还没长成呢,不急。
北方之大,一个小地方而已。道德乡小归小,但这地方有规矩,嘴上可以日他姐日他嫂,但不兴说日小姨子,都忌讳这个。公众场合说不行,两个人对酌上脸也不能说,说了就会有人急眼。刘正义不在乎。小姨子屁股有一瓣是姐夫的,天然亲近。不说这个,刘正义谁呀,除了董事长,爱谁谁去。
董事长已经确诊是肺癌,道德乡未来的江湖毫无悬念就是刘正义的。只等着干爹化疗失败,一口气上不来那时候,他就可以穿上斩缞孝衣扶棺而行,哭十来声用三铁锨黄土安抚董事长入土为安,然后名正言顺坐了第一把椅子。他偷偷坐过干爹的椅子。那椅子在十年前一个春天买下来的,八万多的工艺就是牛逼,岁月侵染不到椅子分毫毛发,就像窗台上瓦罐里的死不了,死不要脸地命硬。
刘正义明白干爹看上的是他打人阴狠,却时常教育他不要太狠,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要怀柔,要温良谦恭让,要请客吃饭,别总是阴森森的,咱又不是黑社会。刘正义心里嘀咕但诺诺连声,还奉命看了美国电影教父。后来,干爹问他有啥感受,刘正义说黛博拉真好看,面条真猛。干爹当时叹口气,刘正义感觉很丧气。但没想到老头亲自晋升他当了副总经理,还给他主婚,把他身边的远门亲戚桂芬嫁给刘正义。他当时膝盖都软了。桂芬过门,刘正义往死里整桂芬,他觉得桂芬夜夜叫出欢畅,那才对得起董事长恩情。
有小弟悄悄说嫂子是一碗剩饭,跟老爷子多年,有人看见桂芬这样那样。刘正义一瞪眼,说,这种话到此为止,再说捏烂你蛋蛋。刘正义并不觉得吃剩饭可耻,关键是要看剩饭能不能变成香饽饽。
桂芬是外地人,脸盘俊俏却没有根,不跟了干爹也会让其他人糟蹋,刘正义一再给自己找原谅。趁着桂芬意乱情迷,刘正义问桂芬第一次是谁,桂芬说知道你有心病,老舅爷对我好,根本没有碰我,不好的是表姐夫,那时候我在老家,没来这儿。摆脱表姐夫才来的这儿。
在干爹出气少回气多的敏感时刻,刘正义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趁着桂芬去医院看护干爹,刘正义睡了小姨子雅芬。
小姨子那晚睡死了。正好刘正义又喝点酒。雅芬蹬了被子,两条大白腿露在外面。刘正义没料到雅芬那么小,不知不觉啥时候长成大姑娘了。走近了看,雅芬的小屁屁像一个肥硕桃子。刘正义突然就来劲儿了。吭哧之下,怎么样折腾,雅芬都没动弹,这让刘正义匪夷所思。反正没人知道,刘正义安慰自己。
第二天雅芬悄悄跟姐说某地方不舒服,桂芬大约知道是咋回事了。在枕边,桂芬问刘正义一些话,刘正义说天地良心,他心里只有桂芬,再无第二人。桂芬啥也不说了,她摸着大肚子揣测刘正义大概是在找平衡,私下就劝了妹子去住校,别住在家里。她当然想不到刘正义是什么怪鸟,雅芬后来竟然主动和刘正义嘻嘻哈哈的,这让她哑巴吃屁啥也说不出来,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但私下里就想办法给雅芬找合适的婆家。
后来雅芬和男朋友冬天订了婚,到春上就要上花轿了,他又一次睡了雅芬。雅芬哭着闹着也不行,霸王硬上弓,劈开腿叉就上香。他并不觉得自己可耻,混在乡间哪有那么多臭规矩,爷就是规矩。桂芬给自己吃剩饭,总得让别人也吃剩饭。忘不掉雅芬曾经的柔情蜜意,飞了,会很失落很失落。
一直昏厥的干爹突然清醒了,要刘正义解释一下雅芬咋回事。刘正义一听,知道这事麻烦了。干爹说过兔子不兴吃窝边草,要爱惜近水楼阁。雅芬没脸见人,跑了。万一遭遇坏人咋办。办事如此粗糙如此不守规矩,怎么放心你呀。
刘正义慌张不是干爹的最后一句话,而是那句话后面一连串的复杂心情,煮熟的鸭子也会飞,那张老椅子万一别人坐了呢?搞了小姨子不是错,霸王硬上弓就是错,小姨子婆家闻听闲言蜚语退了婚,雅芬不会想不开吧。刘正义说了一时糊涂以及补偿之类的话。干爹并没有责怪他什么,只挥挥手说:我累了,你走吧。
刘正义忐忑退出特护病房,心里想的是怎么让雅芬桂芬原谅。实际上,他多虑了。桂芬给他留下一个条子说,她回娘家住些日子。他看到第一眼就心慌了。电话打不通,心里更着急,这给干爹咋交代呢。他想和雅芬说点什么,雅芬电话也打不通了。刘正义感觉自己完蛋了。
据说,刘正义后来找雅芬找了两年,胡子拉碴的,头发也白了。那时候,干爹的化疗似乎管用了,气色不是一般的好。刘正义跪下发誓,说找不到雅芬回来就去跳河。边上的公司副总嬉皮笑脸说,流花河深不过膝,淹不死人的。刘正义低着头不敢瞪眼,也不敢说。一个小屁孩,蛋还没长全就敢奚落他,那只能说明干爹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干爹话也懒得讲,只摆摆手。刘正义从那一刻起,他明白雅芬回不来,自己也会不来了。
真正动心找人不是这一刻,而是刘正义竟然不知道桂芬老家是哪里的,那一瞬间,他才明白找人不是一句苍白的话,而是无穷无尽的艰辛在等着他。各种消息破浪而来,然后都渐渐成了泡沫。太阳的炽热光芒一点点成了柔和月光,甚至是一点星光,然后归于黑暗。破山屋,旧水房,南山下,羊场道,甚至皇城根,夜总会,娱乐城……寻觅过程中,刘正义居然想到一个北大教授才会想起的问题,寻觅有什么意义。冬天的风是很糟糕的,但他犹豫之后又上路了。他告诉自己,小姨子值得他去寻找。不管她是不是会直接上脸扇耳光,找回来才好。抱住了,交给她姐姐,这辈子才算不负桂芬不负卿。
找到雅芬时候,那是三年之后的暖春季节。那时候,刘正义第一个想法很犹豫,是不是要找当地公安来?是不是回老家去找些兄弟来?雅芬已经给那户人家生过一个女孩,而且肚子滚圆估计又要临盆。刘正义等不及了,他要独自动手。所有的寻觅过程艰难变成一腔热血冲上脑颅,他在远方的月夜里站成一颗小叶杨。
后来打拐办的警察问他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刘正义一脸茫然,说:我也不知道,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桂芬也现身了,脸憔悴却喜庆,说她也找了多年,没一天安生日子。
雅芬在医院等着临产,脸扭向一边,不和刘正义对眼。她不知道该恨,还是该叹口气。
干爹突然就死了,律师念了遗嘱说,刘正义堪当大任,任命为董事长。刘正义没有悲痛,甚至没了去坐上老椅子的欲望,只说,这位子很难。他厚葬干爹,扶棺而行,那是早春二月。
他召开了自己主持的第一次董事会,讲了一些话,说做坏人很容易,做一个不坏的人也容易,做一个好人很难很难,公司要改变方向,反正财务账上也没多少钱了。从不做坏事不当坏人开始,然后再做好人。
话音刚落,警察进来了,拿出些东西。一个老警察说:刘正义在西留村打伤十五个村民,涉嫌故意伤害,现予刑事拘留。
那个令人厌恶的副总说:他是救人,不是伤害,你们可以调查雅芬,不打,人回不来。
董秘是个年轻的回乡创业的据说有点劣迹的坏学生,嚷嚷说:你们看,我们董事长都说要做好人了。
刘正义一听警察来不是因为公司,而是自己打人之事,啥也不说签了字,伸手戴上铐,回转身说:请桂芬来主持公司。
很长时间本地新闻没有提及此事,倒是外省的一家法制周报社会版登载一个专题提到了刘正义,题目是:姐夫奔波三年,找到被拐小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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