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了包装,老曹虽说常喝酒,还是对着酒瓶发起了愣,这是个甚么酒?!
老曹爱喝酒,亦不得不喝。
这没错。这块土地,陕蒙接邻,自古风疾天寒的日子就长,生活又劳苦,喝烧酒,唱小曲,那才能品出满天的花儿满天云的妙处来,老曹爱喝,算是祖传的天性。
再者,村邻城市,可谓幸亦不幸。幸,是一步登天,搬进了高楼,从此舍弃了羊鞭锄把柴刀粪铲,整天价光鲜鲜的做起了城里人。不幸,是新鲜劲过后,就开始觉得心空皮痒痒。还好,一帮老村邻都住得不远,一块儿凑凑,还能晒晒太阳打打麻将喝点烧酒闲话些三皇五帝旧时事十里八乡趣新闻。无需好酒,聊作话引;也无需好菜,一包咸花生足矣。酒,温热在心头,话,喷薄在嘴边,不觉中日头也就快走到西山后,美。
酒友中还有一个老孙,退休前是在刑警队里,貌不起眼,却是个很见过世面的人;酒能喝,话也能说,两眼放光,头头是道,着实令人佩服。正是他讲起了放高利贷的种种来,听得大伙感叹不已。他忽然扭头向老曹:“老曹,你敢放不?”老曹早就听得心热,被酒一激,更觉得比平日突突跳得快些,但还是有些担心,便扭捏着说:“我钱不多。再说,也找不到地方放嘛。”老孙一笑,很爽快的道:“这样,你把钱放给我,二分利;我放给别人,还能赚半分。风险你也没有,可以吧?”
平白地损失了半分利,老曹心里挺不舒服,又一琢磨,却觉得这样也牢靠,“可以。”
老孙办事确很利飒,第二个月末就准时将利息送上门来,笑嘻嘻的说:“老曹,这比放银行强多了吧?”红彤彤的新钞窝在手中,老曹乐了:“别走了,咱喝点。正好我女婿送有好酒。”拎出来,老孙一瞅,呵!五粮液!
“照这么个,以后你天天喝五粮液也能了。”老孙临走时舌头打卷着说。
“哪咋能!不是过日子的。”老曹笑道。
话虽如此,老曹还是觉得心底宽绰,底气硬朗多了,手指缝也不再似以前紧巴了,外孙过生日,封个五千的红包,女儿一家人个个喜成开口笑,“快谢谢姥爷”。“谢谢姥爷。”黄嘴雀儿叫得果然动人心肠,高兴得老曹抱着用胡子扎了又扎。跟老伴逛街,老伴多瞅了柜台中的金项链一眼;买!老曹做主了。老伴心疼钱,“我有一串了。”
“那是珍珠的,这是金的,买。”老曹很豪气。
好酒,——喝!
……
这样称心的日子有两年。只可惜浪潮易落浮云又散。忽然有一天,老曹发现老孙没有按时送利钱上门,连电话也没有。纳闷,却一时没好意思问,又憋了几天,才催问,老孙说,”没事,过几天就结算。”这时,他也风闻种种不利,但一想,有老孙在,怕甚么。
然而,老孙的利钱竟从此开始时断时续了。老孙很忙,连一块喝酒的时间也少了。偶尔小聚,竟然一副面容憔悴的样子,却还强笑道:“没事。咱是谁?啥关系?!不给钱,抬(弄)死他!”
老曹却觉得大不妙,风声不止愈来愈紧,而且已眼见秋风黄草遍野了。“嗯,抬死他。”闷下一口二锅头后,他附和道。
眼见过年了,老孙终于打来电话,声音沙哑:“老曹,咋办呀,人家还是没钱,顶来一批酒……再说,都这样了……”
酒送来了,居然一瓶二百五十块。
这是甚么酒?老曹以为自己花了眼。
“亏点钱批发给超市算了。”老伴瞅着他拧成铁疙瘩的眉头,不落忍。
一语点醒梦中人,兴冲冲地跑去了超市。老板一指货架,苦笑:“你自己看。也不知道咋有这么多这样的酒,红花瓷白花瓷蓝花瓷黄花瓷紫花瓷,还有你这——黑花瓷,一样比一样贵,都是顶账货。贵了没人要,便宜了也不行。你看那一堆,都是老孙昨天放下的。唉,卖不动。”
……这是甚么酒?
老曹闷闷不乐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辣……苦!
还有一百四十箱!老天,祖宗,得甚时候才能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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