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独爱飘雪 于 2016-7-13 21:06 编辑
(十八)
粮油店的男人绰号耗子，人们一会喊他油耗子，一会喊他面耗子，只是这个米面油窝里的耗子奇瘦，细长脸，尖嘴，嘴周围的几根胡子总是支棱着，这倒像耗子的嘴巴。而他更像耗子的地方是那俩大而贼亮的眼睛，人忙碌着，俩眼珠子却骨碌碌转着，查看着四处的变化，嗅着可赚钱的商机。山西人历来吃苦耐劳，加上他们敏锐的洞察力，成就了中国各个时期山西商人的神话。
这天，粮油店门前停着一辆崭新的金杯汽车，开车的一位年轻的小伙子。车是粮油店家新买的，他们赚到钱了，鸟枪换炮了。
第二天，雨晴刚进市场，老远就看见粮油店家的摊位长了一大截，多出一个大铁案子，上面新鲜的桔子足有千把斤，案边上竖着一块大门板，上写：甜桔子，十块钱七斤。耗子的兄弟立在摊前，沉着脸，杀气腾腾盯着刚到的雨晴。雨晴心里一沉，来者不善，有备而来，耗的起，赔的起，自己若想保全，势必要和他打一场持久战。
货多招人，一上午轮到雨晴瞪着眼睛看人家卖了。望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雨晴倒也平静，来日方长，胜负还不定呢，只是王炳锤不时地扭脸看她，看的出他比她还着急。此时，他们俨然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这个地段不能再出现第三个水果摊位了，不然都不好过。雨晴不时地离开摊位，市场里溜达胡同里转，她在找破解的方法。弟弟妹妹早市回来后，雨晴打发妹妹把货推到里面胡同卖掉一部分，水果要的是新鲜，耽误不得。
中午吃饭时，雨晴才知道对面小伙子的来历，他是耗子的弟弟。他们家的车拆掉车座，直接去新发地粮油批发市场取货，省去了别人盘剥利润的一个环节，而新发地批发水果蔬菜，顺路也拉回了水果。雨晴清楚，取货上自己没有优势，人家汽车，不用出力，销量大的桔子，一天卖上千把斤，一斤平均赚上两毛钱就很了得了。降价肯定不是好方法，这也是雨晴不愿意做的，妹妹费力气拉回这些桔子，赔力气赚吆喝，图啥呢。
下午，雨晴打发妹妹少取货，明天赶完早市休息。
第二天下午，雨晴与妹妹一起赶来市场，与往日不同的是，姐俩统一着装，一色的深蓝色西装，后面的小勇也一样服装。
“你们这唱的哪一出？”卖鸡蛋的笑着问。
“唱的是俺老家的《花木兰》，谁说女子不如男！”
王炳锤愣着眼睛看着雨晴，那后面的话是：这大动静！
“我们这叫职业装，才买的，怎么样？一看就是正规军！正规军定要打败杂牌军！”
看见雨晴过来，对面小伙子赶紧把大门板翻过来，十块钱六斤的桔子瞬间又变回了十元七斤。
雨晴看过去，这家案子堆成了山，下面还有几包桔子没开口呢，看样子昨天尝到了甜头，今天就大举进攻了。
雨晴不慌不忙，打开一包桔子，扒拉出一些摆在车上，她看着对面的小伙子子卖，看着一群老太太在那里翻捡着。她想起龙潭湖早市上那对卖桃夫妇，经验来自实战，这小伙子肯定不知道，雨晴打定主意今天非要他剩一堆货。
王炳锤显然沉不住气了，自己不好好卖东西，一个劲的拿眼睛瞟雨晴，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就会跟我挣，有本事你和别人斗去！
下午四点半以后，人群稠了，直到最后稠得汽车喇叭声自行车铃声响不停。
雨晴开始把车上的几包桔子打开口，并不急于倒出来。
“新鲜的桔子！”雨晴进入临战状态，一脸喜气，甜美的声音听不出一点外地口音。
“咋卖的？”
“十块钱六斤！”
“人家不七斤吗！”
“好的不便宜！便宜的好不了！你要相信钱多盐不少！过来看看，再尝尝，比比才知道！”
中年女人伸头看看，又过到对面翻翻小伙子的桔子，随后又返回来了。她自己拿起一个桔子，剥开填嘴里了一瓣，一声不吭的拿起口袋就开始装。
她这一装不要紧，旁边几个推自行车停下了。
“新鲜的桔子，要多新鲜有多新鲜！要多甜有多甜！这大姐刚剥开的，您尝尝！”有人伸出手来接过剥开的桔子，相互传递着品尝。然后，她们把车停好，走了过来。
人越聚越多， 雨晴招呼着第一个，迎着二个，喊着第三个，很多人进不到车前，很着急的样子。
“我今天拉的是浙江黄岩蜜桔，皮薄！水足！就是甜！后面人家过不来，这样吧！挨着拿，我保证大家都吃好的！”
一行人很规矩的拎着口袋，排着队等在哪里，看着雨晴装。那时的人们哪里见过今天的超市，排队都习惯了，这当然要感谢那些国营商店把大家训练成这等模样。
人越围越多，雨晴加快了速度，谁说要多少斤，她接过口袋就装，随后放在称盘上。
“刚好六斤，不多不少。”
“这个四斤八两平，添个小的，八块钱。”
“这个五块钱的头高头低，下回给您赶赶。”很多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雨晴，年轻的姑娘，手脚麻利，秤到账到，喜气，嘴甜，卖东西卖成了艺术，看着也是种享受。
“您要多少？”一年轻人看呆了，排到自己时还在出神。
“我就一人，吃多少？”
“那少来点吧，虽说吃桔子好，可吃多了上火，好吃明天再来买。好，一斤八两，三块钱。”小伙子还没有回过神，雨晴已经称好桔子递了过去。
“大妈，三斤平点，给你添一个，您岁数大，多吃一口。”
“这姑娘可好了，卖的东西好，秤也好，人也好，我老去龙潭湖找她买水果。”
老太太拎着口袋往外走，边走边说。
雨晴很有节奏的控制着摊前人的人流量，人多了她立刻加快速度，多了容易形成道路拥堵，这样会惹起周围摊位的不便，尤其是对面卖熟食的姐俩。人少了她就稍微放慢称称的速度，眼看快没人了，她就想着和一些上岁数的人说句话，这样她的摊前一直老有人在买东西。
市场上的人流渐渐散去，夕阳把老槐树又雕刻得玲珑有致时，雨晴车上的几百斤桔子很快清场，她掩饰住喜悦朝对面看去。这会，对面的小伙子沉着脸，阴的能拧出水来。
临收摊时，王炳锤走到雨晴面前，眯起眼睛，呲着牙，一句话没说，悄悄伸出右手。雨晴吓的后退，干嘛？握手可不行，不想他握起了拳头，只留一个大拇哥，然后，笑眯眯地蹬车跑了。
雨晴收摊时往对面看去，和她预料的一样，这家明天要卖剩货。
雨晴抬头时还看到一张面孔，那就是她的老乡，那个给熟食店姐俩卖小吃的姑娘。此时她眼神呆滞，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雨晴看到她，心里被针扎一样疼。
回家的路上，雨晴合计着明天将会出现的情况。随后，她头一甩，马尾辫摔向脑后，什么也不想了，好好睡觉，未知是明天最好的礼物！
（十九）
清晨，鸽哨声传来，城市上空掠过鸽群的身影，它们像无数个逗号在空中移动。晨曦为城市抹上一层明黄色的奶油，天坛公园内高高矗立的祈年殿，沐浴在朝阳中又迎来新的一天。
雨晴打发弟弟妹妹去了早市，她径直来到了市场，对决到了关键时刻，大意不得。她到市场后，看了对方的阵势，她心里已经有了底，今天自己必胜！对门家今天桔子摆成了两堆 ，一堆皮色鲜亮，显然是新取的，而另一大堆则是昨天的剩货。木板上已经打出了两个价钱：十块钱七斤，十块钱六斤，占全了。
小伙子看到雨晴，站了起来，似乎也来精神，这小伙子显然第一次学做小生意，沉不住气。雨晴倒不着急，这会人少，闲逛的都是可买可不买的主，她把口袋封着，让王炳锤盯着摊，这会不卖，自己跑路边吃早点去了。
雨晴逛回来时，对面小伙子摊前围着几个上了年岁的人。
“这个也七斤吧，七斤了俺几个都要点，你看个头也差不多。”
“这个七斤不能卖，不赚钱！”
“不赚钱这个咋卖七斤，不赚钱你干嘛来了？少赚点不得了。”
几个老太太围在那里，扒拉着桔子看看，看完这堆看那堆，她们比较着。小伙子瞪眼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脸上有了怒色。
“这个七斤吧？”
“不行！小伙子口气强硬。
“卖不卖，不卖俺几个走了。”老太太一边走还一边回头，下了最后通牒。
雨晴看着这一幕，和自己预想的一样，其实，这情况自己刚入行时也碰到过。有人想买便宜，可有人想买面子，更多人想实惠面子一起买，同样的货色开出俩价钱还不够吐沫星子钱。再说，这样卖货，增加了顾客的疑心，他们会不停地反复地进行比较，不少水果被人无数次揉捏，损耗增大。结果是价高的没人愿意出，价低的无人再过问，一个摊上挑，谁都愿意挑份尊严。
几个老太太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小伙子气得脸通红。同样的情况出现一次，两次，三次，不用对手出手，自己先败下阵来。
小伙子一上午沉着脸，没开几秤。他可能怎么也想不通，一样的东西为什么自己卖不动，卖不动还卖一肚子气，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下午时，他干脆坐也不坐了，跑了。哥哥就是哥哥，耗子来收拾烂摊子，他倒喜气，一下午托着他的耗子下巴对着雨晴笑。
五点左右，望着雨晴的车上的货快没了，这时传来了耗子的声音。
“桔子，和你商量件事行不？”
雨晴抬起头。
“你大老板有什么命令只管说，这‘商量’俩字会吓着我！”
“说真的！你别笑！这些桔子给你吧？啥价来的啥价给你，油钱都不让你出。”
耗子咧嘴笑着,他媳妇旁边笑着符合。
“桔子，赶紧帮俺卖卖吧，不然没法弄了。”
雨晴与王炳锤交换了一下眼神，犹豫着还没吐口，后面还差一句话呢。
“我弟弟已经去我哥那里了，他卖不过你，怕你！我向你保证，以后决不再卖水果！”
耗子咧开嘴大笑起来。三天不到就把他弟弟打跑了，估计也让他少操一份心。
近日来桔子大战，摊贩也谨慎了，取货都不多，有的早卖完收摊了，这会市场上桔子已经空缺了。他们家的几包桔子倒雨晴车上后，人立即围了上来。
旁边豆腐家的门店打开了，探出一脑袋来：“桔子小姐，来几个桔子！”
豆腐笑眯眯地望着雨晴，眼睛里露出赞赏的目光。
“桔子小姐，来几斤棒骨？给你留着呢！”
雨晴正忙着，没回话，山东人急性子，他又喊道：
“算了，就给三斤桔子吧！”
雨晴笑了，这回赚大了，三斤桔子三块多点成本，换来五斤大棒骨。雨晴之所以与卖肉的摊位熟悉，还是因为小勇的到来。一次姐俩收摊晚了会，他把为晚饭准备的十个馒头消灭了九个，还说要不是因为她们俩没吃晚饭，他把那个也吃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小勇正是装饭的年龄，肚子里没油水可不行。
“桔子小姐！真好听！”西红柿喊道。西红柿与桔子是这地段的亮点，年轻的姑娘，一个有着南方女孩的秀气，一个有着中原女孩的豪爽。
“桔子小姐！”“桔子小姐”鸡蛋与口水鸡也高兴地重复着，看得出这称呼他们也很认同。雨晴笑了，她也很满意自己的新名字，这可不是徒有虚名，是自己挣来的，货真价实。
“我还是觉得桔子好听，带上小姐俩字不好听！”王炳锤很严肃道。
雨晴故意仰着头，用眼睛撇着王炳锤，是自豪，那神态似乎在向王炳锤炫耀：哼！让你心服口服！
平日里，王炳锤那对细长眼一般都眯着，这会他却努力地睁着眼皮，鼓着眼珠子直个劲瞪雨晴。他收摊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到了三角地带的烧烤摊前买了几块钱羊肉串，他兴高采烈地跑向雨晴。雨晴心情激动，今天自己会得到一份物质奖励，可咬着嘴唇，故作镇静。这可稀罕，他这个人会过的很，平时买几个破皮鸡蛋都要和鸡蛋废一堆话。
王炳锤只顾伸着头往摊前跑，快到地方时，他刚举起手，话还没有说出口，这时来了一个人。
“王炳锤，这羊肉串是给我买的吧！”雨虹蹬着三轮车来到了摊前，下车后一把夺去了王炳锤手中所有的羊肉串，对雨晴笑了起来。
这段日子由于市场竞争激烈，雨虹每天除了去取货，下午人多时她也推着三轮车在外面大路上待会。小姑娘已完全锻炼出来，在散摊中也是卖货的顶尖高手，她跑到哪里就把顾客喊到哪里。
“小气！就才买五串！”雨虹咬着羊肉串，开心地笑着。
王炳锤望着雨晴，目光纯净，似乎有什么话说。雨晴瞪着雨虹，这个死妮子非这会跑回来。
“好好！您俩都别瞪眼了，我再去买。”雨虹笑着跑去了三角地带。
王炳锤有些失望地走了，雨晴开始收拾雨虹的摊子，这妮子每天非留点桔子看门，拉回来让姐姐清底。终究是小了几岁，耐心差点，一看货快完了就没心卖了，净是惦记着去哪里吃点好吃的。
雨晴蹬着三轮车，缓缓的行在灯火辉煌的街头，城市的霓虹惊扰不到她此时的心事。过了玉蜓桥，行至护城河边，这里便避开了城市的繁华。
雨晴抬起头，此时两只鸟儿从远处飞来，它们盘旋了一会，接着，灯影里电线微微地晃动。它们停了下来，相隔着一段距离，彼此相望，彼此熟悉，却又独立于夜晚的风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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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6-7-12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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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12 22: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