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虎步漫游 于 2016-4-22 09:44 编辑
老家有人打电话来的时候,王二还在工地上,四周很吵,他竖起了耳朵才听清几个字:“你娘没了……”
下了班,他赶紧给大哥拨通了电话。王大硬撅撅地撂过来俩字:“不管!”
大哥有这样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似乎又在合理之中。他心下明白,大哥对娘是怨恨的,当年改嫁的时候,只带走了他,却把大哥留给了爷爷奶奶还有一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叔叔。大哥与叔叔,虽然也很亲近,却也没少挨打,因为叔叔本有希望娶到孀居的娘,可娘却在这个家里伤透了心,几番争吵后,决然离去。
一直继续光棍的叔叔,在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后,独自担起了抚养大哥的任务,靠种地,工地砌砖、抹灰墙,竟然也帮大哥盖了新房,娶了媳妇,热热乎乎地过成了一家人。大哥也砌砖、抹灰墙。
大哥恼恨娘,王二虽然打心底里不赞成,却不好公开反对。
娘拖着他改嫁到外村的时候,才三十岁不到,人还算年轻。继父家也有一个小子,比王二大五岁。“叫哥。”母亲催促他。“哥”他怯生生地唤着。那孩子却一声不吭,转身跑出了院门。继父笑,说:“这熊孩子,不懂人事。”
后来才知晓,那孩子独自跑到自己亲娘的坟头上呆了半天。
这注定难谐的共同生活在十年后终于显露出难以缝补裂痕。其时,继父的儿子刚完婚,不巧的是,不久之后,继父就因病卧床不起了。才读初一的王二受不了这哥嫂的冷眼讥语,于是含泪跟娘作别,自作主张的回到了本村寻找叔叔与哥哥。哥哥当时也刚完婚,两口子对王二的意外到来很亲热,不仅收留下了他,还供他读书到初中毕业,然后又带他一起外出打工,于是他也会砌砖、抹灰墙,并靠着这手艺,与叔叔,哥嫂,合力盖起了新房,娶了亲。
有这样的恩情亲情,深知大哥所忌的王二便从不敢在大哥面前提起娘,那个孤身在异家的女人。
但后来,娘还是回来了。因为继父死了。
娘住在村后的桥畔上,那有一座小小的护林房。娘老了。
大哥视若未见,而且不准人在自己面前提起,曾与来劝说的村长大吵了一通。王二不忍,却也只能夜深时分,偷偷摸摸地将一些粮食青菜挂在娘的门口,有时隔门听见娘连声咳嗽,便再塞一卷钱在门缝里。这些事,他可不敢让大哥知道,也怕村邻瞅见嚼了舌头。
唯一一次与娘面对面,是在离家二十多里的寺塔镇上,那儿有庙会。母亲去烧香,他也去还愿,正好在庙门口遇见,看看周边少有乡亲,他喊了一声:“娘。”娘的泪就顺着沟沟壑壑的瘦脸爬了下来。
带着娘到戏台下看了一会戏,戏台上唱的是目连救母;带娘在戏台边吃了一碗小鱼汤,一些水煎包,还有半碗凉粉……该回家时,娘说:“二,你先回吧,我还想再看一会戏。”他知道娘的心思,也就不说破,塞给娘几张票子,转身就走了,一边走,一边埋怨自己,一边抹着泪。
大哥知道了,从此不愿理他。直到母亲离开了那座护林房,又改嫁了一个老头儿。老头儿是个退休的老教师,精神矍铄,气质儒雅,据说对娘很好。但大哥却为此又气得脸黑了很久。有人传话说老头儿想跟他攀攀亲。大哥二话没说,回绝了。
从此,几乎很少再有娘的消息。而王二,他一直在外打工,也很少回乡。
可这回,是娘——没了。而大哥说,不管。王二决定回乡一趟,千把里路,不算太遥远。
到家的时候,天已落幕。老婆端上热汤饭,然后将自己的所知一一讲给他听。那教书先生先死的,快三个月了吧。娘是前几天死的,听说是赶庙会的人在镇外小树林发现的,上吊死的……直听得王二哽噎得再也咽不下去。
但这还都不算啥,更让他胸闷的在后边:那家儿女不愿将娘葬入自家祖坟,派人传话给大哥,愿出一万块钱,希望这边能接手娘的葬事。大哥冷笑,“不管。”那家也怒了,干脆直接地在一块野坡地里将娘草葬了事……
王二没有再照会大哥,第二天一早就奔去了那块野坡地,果然,一座低矮的新坟掩藏在杂树乱草中。空气很安静,鸟雀喳喳地叫在枝头上,简直刺耳得惊心。王二没有流泪,紧闭嘴唇,默默地燃起一把把烧纸冥币。
站起身,却听见有弦乐声隐约的传来,这才注意到,这野坡地离庙会的镇子并不太遥远。应该是,庙会上余戏未散吧。
想到这,他抬头透过树荫看见了那轮明晃晃的太阳,不知为何,忽然举起手,狠狠地搧了自己几个火辣辣地大嘴巴。
……也不知道娘在庙会上看的是啥戏。好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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